画家讲究“不画一笔,尽得风流”的“留白”技法,在笔墨紧凑处勾勒皴染,做到须毫毕现,但也必定在该疏朗处,或是寥寥几笔,或是不点一星墨痕,密处不透风,疏处可走马,大气地“留白”,顿让画面意蕴万千,格调不凡起来。于“留白”中,大手笔之风范可略见一斑,其妙处非平常人可以领略。
江南才子唐伯虎曾做名画《川上图》。图中有一个人牵着一头小毛驴过桥,面对桥下湍急的河水,小毛驴胆怯了,说什幺都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而牵驴者则奋力猛拽缰绳不放,一个惊恐万状的连连后退,一个急不可奈的紧抓缰绳,其形态之逼真令人叹为观止。
后来,这幅出自唐伯虎的真迹在画铺里被一颇具鉴赏力的行家看中,以一百两纹银的高价成交。买主付了定金后约定第二天来取画。当夜,喜出望外的画铺老板捋着山羊胡子眯着眼睛细细的观赏起这如此贵重的画来,突然,他发现这画中竟然没画缰绳,这可急坏了我们的老板,他疑心唐寅大才子画此画时一定是心不在焉,或许是喝多了小酒,或许是吃错了药,总之这是个天大的疏漏,明天买主就要取画,若一旦被买主识破,一百两纹银岂不付诸东流了,这可如何是好?买卖人到底还是买卖人,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于是乎提起画笔小心翼翼的添上了一条缰绳。第二天,老板喜滋滋地迎来买主,可买主一看画竟气得七窍生烟,强烈要求退还定金。老板一头雾水,呈迷糊状。买主说:“这幅画,妙就妙在没画缰绳却似有,现在缰绳添上去了,我还要它做什么?”
唐伯虎毕竟是唐伯虎,他的不同凡响在于:用意十分,出手三分,以适当的留白空间给人遐想的余地,让人们去回味,去感知。这正如咀嚼橄榄果,愈嚼愈觉味道淳美,愈嚼愈觉满口余香,让你于想象中遐思神游。可见,是恰到好处的“留白”创造了绝顶的佳作。
艺术是生活的反映,人们的生活亦需“留白”。曾经,于情感世界里,我也遇到过很大的麻烦,可是事后再回头看看也真的没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很难很难的问题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我顿悟,想不通,莫如不想,说不明,莫如不说,让生活留一点白,让紧缚着的羽翼有几分自由。有问题暂且放下,淡淡的,不激情也不冷寞,如常生活,也许那真的就不是什么问题。可惜,由于当时过分追求圆满,反而把不该失去的都失去了。
平素处事为人总是力求圆满,把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过分理想化,喜欢为自己设计最辉煌的结局——殊不知,这种过高的生活目标的追求,也把自己挤进了狭窄的胡同,于是,我只有拼命地压抑着自我,去完成自己所谓的圆满。
这圆满,本身就是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精神枷锁,在这一愿望的驱使下,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地去打造自己的形象,失去了生活的许多乐趣,抛弃了自己的真实感情。也许,有一天,终于被迫闲下来了,才有闲暇回忆过去,想想自己的人生正好是由于缺乏留白,满纸都是浓重的墨团,才会在很多方面得不偿失。
可以想见,接臂后的维纳斯是多么的不伦不类,又是多么的让人难以接受。我们并不是诅咒维纳斯就该缺胳膊少腿,但我们还是欣赏断臂的维纳斯,这种客观上非经意间造成的残缺,恰是最好的“留白”,在人们的潜意识里表现出那种超出一般的神秘美。也许,端庄的维纳斯的手臂变成翅膀飞进人们辽阔而纯净的幻想;也许,娴静的维纳斯的手臂举过了头顶托起了即将坠落的太阳……无数个也许,无数个希望,我们感受着那撼人心魄的残缺之美!
我们处人或做事往往都习惯趋向圆满,以为凡是圆满的必是完美的,殊不知,很多时候,适当的“留白”却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正如《川上图》画人画驴却不画缰绳一样,正如为维纳斯接臂反而弄巧成拙一样,那绝对不是缺憾,而是精彩的“留白”艺术。
古籍记载,有一种小虫叫做蝂蝜,天生很喜欢背东西。只要遇到喜欢的小东西,总是设法背在身上。它的背上有黏性,所以背的东西不容易掉下来。不管走到哪里,它都一定要背点东西当作纪念。有一天它背了太多的东西,压得走不动。有人帮它把背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当它爬起来以后,又去找小东西背。蝂蝜喜欢背东西,又喜欢往高处爬,因此常常掉在地上摔死。
这蝂蝜,独揽许多吃不消的杂物,却硬撑着往上爬,因而失足摔落,是可预期的。人也如此,如果做事不留余地,背上生命的沉重负荷,最后往往适得其反。那么,我们何不多给自己创造一些空间,好有闲暇去举目瞭望碧海蓝天的澄澈,凝神体验落叶飞红的飘逸,静心聆听花开花谢的声音……
我想于那丝丝缕缕的理不清的杂乱无章中,为自己留下一点点的空白,以期某年某月某一天的一个静谧的夜晚,我依然能沉静在那一片湛蓝之中,能够含着一抹惬意舒心的微笑,让潜意识里各种杂念随着飞流一泻而下,沉没于万顷波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