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点击
名家散文名家小说名家诗歌签约作家作家档案文坛资讯
散文天地
生活美文往事回忆亲情友情博文选登东方散文西部散文
生活随笔
情感驿站生活空间人在旅途灯下漫笔报告文学百家悦读心灵鸡汤征文选登文学赛事
诗歌星空
现代诗歌古韵新声爱情诗歌伤感诗歌诗歌赏析谈诗论道散文诗页原创歌词
小说方阵
国外小说现代小说都市言情微型小说故事新编讽刺小说
文学评论
小说评论散文评论诗歌评论新书快递文化时评作家访谈
文艺荟萃
网络文学文化遗产作家信札书画世界美术周刊人文关注文娱生活文史博览
校园文学
小学作文初中作文高中作文中考作文蒲公英文学大学作文

萧 忆:归 宿

发表时间:2018-06-14  热度:

 

九月,黄土高原的秋天,是绚烂的。
  高原茆梁上的老枣树,正把向晚金黄色的余晖涂抹到自己褶皱的枝干上。墨绿色的状如孔雀羽毛中蓝黄色纹路的叶子中,暗红色的枣子,拽着纤细的长茎炫耀着它瑰丽的果实。高原在这个季节,正处处彰显着丰收的喜悦。沉甸甸的谷穗,粒粒饱满的糜子,枯黄色的苞谷,它们正像一波土地色调的浪涛,在秋风中由近向远涌动着。
  天色渐晚,半山腰上古老的土窑洞,正冒出来一股股轻飘飘的炊烟,夹杂着枣木茬子和槐树棍子的烧焦味道的饭香,也在沟壑纵深的沟谷间穿梭。一垄垄梯田上,男人们还在乘天没黑之前,收获着最后的半亩黄豆子。天空中,一缕缕云彩,是画家各种鲜艳的涂料泼洒在天空这块巨大的画布中的景致。而忙碌的农人,却抽不出时间回望。
  此刻的一间土窑洞里,人声鼎沸。一串串艳丽的干辣椒,挂在陈旧的门窗上。窗台上的一尊石狮子,正张牙舞爪地瞪着警惕的眼神。十几把还未来得及擦掉嵌在䦆刃上泥痂的䦆头,杂乱地仍在院落里。土窑洞内,烟雾缭绕。浓稠的烟草味,挤满窑洞狭小的空间。灶台上的铁锅内,正腾升起一轮轮潮湿的水汽。茶壶里,用砖茶煮泡的茶水散溢着浓郁的茶香。偌大的炕上,坐满了十里八乡的光棍汉。一个目光呆滞略显清瘦的女人,哆哆嗦嗦地蜷缩在炕角,她的右手,无所事事地扣着左手指甲盖里的污垢。在他白皙俊俏的脸蛋上,三个烟屁股烫过的伤疤,似乎已经发脓。好一张俊美的脸蛋子。光棍汉十几双垂涎的眼睛,此时泛着泛绿的光芒,时不时栖落在姑娘挺拔的胸脯上,随即嘴角便流露出一丝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坐在女人旁边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头发留着中缝,穿一套皱巴巴的西装。那中缝,像春天黄土地里犁出来的一道深黑的道子。脸颊的胡子,明显刚刚刮过。能想到的是,他刚带着姑娘从县城下来。经过一番细致的梳妆后,来到黄土高原上这个叫石茆沟的小村子。他油光锃亮的脸庞和光棍们形成明显的对比。黑黢黢的窑洞内,唯有汉子们嘴上噙着带把子的香烟,闪烁着暗红色的亮光。不时有咳嗽声传来,光棍汉们却不管这些,一根接着一根抽着。光棍汉们平时是抽不起这种带把子的香烟的,它们抽的是旱烟。那种廉价的旱烟丝在集市上几块钱就能买到一斤。香烟是西装老汉发的,他从西装的内兜里不时阔气地扔出一盒烟。
  好好抽,烟多着了,只要事情能成,几盒烟不是问题!西装老汉用生硬的普通话说着。他显然不是当地人,说话的时候带点卷舌。拴柱心里暗暗想着,此人应为南方人。早年间,栓柱曾到省城贩过红枣,省城便有操着这种口音的南方人。
  这女子有甚毛病么,能养娃娃不!麻地沟的光棍汉平地瞄了一眼缩在炕角的女人,接着说,最便宜多少钱?这正是所有人想问的问题,西装老汉一直掩藏着不愿意说起,他是再了解光棍们的兴趣。倘若兴趣大了,可以采取竞争的方式,多卖些钱。西装老汉听后,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
  这女人么毛病,人又水灵,皮肤嫩白嫩白的,生育么问题。西装老汉用香烟指着女人,嘴角的八字胡一上一下颤巍巍地抖动着,那活儿,可美着了,奶子大,声音美着咧!
  西装老汉话音刚落,一屋子的光棍汉哄堂大笑。他们将所有的目光凝聚在女人的身上。女人脸上似乎浮游起一股娇羞,扭着脑袋朝着窑洞的墙角钻。大家这下似乎都明白了,女人绝对不是憨憨,是个好女人。那到底是多少钱么?”“起码得八千。西装老汉看到光棍汉们兴致高了起来,扯着嗓子尽量盖住人群的骚动,一手交人,一手给钱!
  西装老汉说罢,鼎沸的窑洞像是被浇了一盆冰冷的凉水。八千块钱,对于陕北苦焦的庄户人家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这个数字,单靠在土地里抛挖,没个七八年积攒不下来。光棍汉们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纷纷溜下冰冷的用石头开凿成的炕楞。无疑,他们家徒四壁的家里,再怎么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西装老汉见状却不慌不忙。他用手捏了一把女人的大腿,女人的一声尖叫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被烟雾弥漫的窑洞。光棍汉们扭头看了看,扔下一句好女人便步履沉重且不舍地走出窑洞。掀开门的一刹那,屋外漆黑的景象像是一张硕大无比的黑布,欲吞噬掉这一切。在棵挂满青梨的梨树,茂密的树冠,在秋风的撩拨之下,窸窸窣窣地响着。
  拴柱用木棍拨了拨豆子大的煤油灯芯,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几个人的身影匍匐在窑洞的墙壁上,影影绰绰地跳跃着。西装老人微微叹了口气,今年不是丰收了,你们都凑不出8000块钱?他布满皱纹的古铜色脸上,一对眼睛却像老鼠的绿豆眼一样咕噜噜地转着。
  拴柱交脚盘坐在炕上,老叔,我看着这女人肚子微微隆起,是不是?
  西装老汉高傲的身躯像一颗饱满的猪尿泡一下子被这句看似平常的话语戳得干瘪。他顿了顿身子,从炕桌上的烟盒里,搜出一根香烟,点燃。
是的。西装老汉一句沉闷的话,像一根犀利的鞭子,瞬间便抽走了除了拴柱以外的所有光棍。西装老汉的眼睛里,失落如游丝般涌上来。他看了看拴柱破旧的衣衫,你如果真心想要,5000也行。
  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的拴柱,沉默寡言。这个从小无父无母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身上散发着超越年龄的沉稳。许久,他的牙缝间,射出一句简短的话,“4000行不,行的话我要了!
  成交!西装老汉嘴角泛起一窝狡黠的笑意。
  拴柱把女人牵回家里,开始了他全然不同的人生。四千块钱,已把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挥霍一空。女人紧闭的嘴巴像是被涂上了胶水。拴柱摸了摸女人结疤的脸庞,心疼得拿出一些药粉,小心翼翼地给敷上。当他突然发觉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周身都要给融化了。那溢满凄楚和无奈的眸子,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拴柱怔怔地说,以后我给咱好好赚钱,你在家好好带娃。也许是拴柱的暖声细语感染了女人,女人那历经风雨的脸上,两行滚烫的热泪像决堤的洪水,肆意地在眼睛里流淌。拴柱将女人轻轻放在炕上,煮了两瓷碗挂面,还甩了两颗鸡蛋。拴柱把两颗鸡蛋全都挑在女人的碗里,各自蹲在灶火仡佬里,吃了起来。
  以后我就叫你枣花吧!
  女人缓缓地点了点头,她如葱白的指头,轻轻拍了拍隆起的肚子。端起瓷碗,吃了起来。孤寂的窑洞内,因为有了枣花的存在,生气了一些温馨的因子来。屋外,暗黄色的窗纸上,两具苦痛的身子,紧紧靠拢在一起。
  喂羊,种田,劈柴,沐浴阳光,春暖花开。
  拴柱,在枣花的浸润下,浑身似乎有了使不完的劲儿。他把正地旁边边边角角的荒地全部开垦出来,种上了艳丽的油菜花。春天,和煦的暖风吹过小河畔边那棵沧桑的老柳树时,枣花正带着女儿在河边嬉闹着。清澈的河水,葳蕤的草地,亮白的小路,寂静着,蔓延着,浓郁着……
  你是哪里人,妈妈女儿闪动着明丽的小眼珠。
  妈妈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贵州。
  贵州在哪里呀!
  很远,很远,妈妈估计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可是妈妈一定要回去。
  春天里的陕北,弥漫在一簇簇一团团绿油油的墨碧绿之下。劳作的农人,已经在地里耕耘着,忙碌着。枣花挑起长长的扁担,满满的两铁桶井水,一左一右晃动着。女儿跟随在水桶后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小手里攥着粉色的打碗碗花儿,正流溢出馥郁的芳香。
  无论拴柱怎么努力,枣花再没有怀上孕。
  时光如梭,如驹过隙。转眼间,枣花的女儿已经九岁。生活的艰巨给拴柱铁青的脸庞划上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纹理。枣花时常在村委会的地图前踱步。村长把这一情况告知拴柱,拴柱心里不以为然,都这么多年了,就算枣花想走,早就离开了,不会等到现在。此后数次,邻里邻居在背地里告诉拴柱,希望拴柱多留点意,最好是用铁链把枣花控制在窑洞内,以免聪明伶俐的枣花,有歪主意。拴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隐隐作痛。憨厚质朴的拴柱机警起来。他于是在镇子里买来了一把锁子,去田地的时候便把枣花锁在阴暗的窑洞里。也就是这个举动,让这一池平静的池水,翻起了汹涌澎湃的巨浪。
  厄运,像是一个诡异的幽灵,悄悄地降临在黄土高原这户普普通通的人家。
  小女儿和其他孩子玩耍的时候,失足落井。拴柱赶到的时候,小女儿已经没有了呼吸。人群中,人们看到枣花,趴在冰冷的地面,歇斯底里地哭着。她用手指深深挖着地面,直到指甲盖脱落,血水横流。这一刻,枣花万念俱灰。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来自地狱的痛楚,把自己关在窑洞里,几十天几十天不出来。当人们再次看到枣花的时候,曾经俊美的枣花,已被生活摧残得蓬头垢面,苦不堪言。
  深冬的午夜,当月光像雪花一样倾泻在小村的时候,枣花悄悄起身,沿着她心中早已规划好的路线,消失在沟壑纵深的沟川。任凭拴柱和乡里乡亲没日没夜地苦寻,终究没能找到。
  一场鹅毛的大雪从天而降。雪后羸弱的阳光下,大地一片岑静。
  数十天后,一声长长的警笛,把拴柱拉到了县城。拴柱这才知道,枣花在夜色中出发,步行数十天,摸索到了县城的公安局。她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公安人员,只求能让她能回到那个阔别数十年的家乡。
  拴柱这才知道,枣花的真实名字,张春兰。他眼前的枣花,突然是那么得陌生。
  衣衫褴褛的枣花,沉默不语。拴柱跑到服装店,买了一身华丽的衣衫,亲自侍奉枣花穿上。枣花穿上的那一刻,那个水灵灵的姑娘,又像拴柱刚见到她的那时那般俊俏。只是,留在脸庞的疤痕,似乎依然在叙说着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拴柱从裤兜里翻出家里的全部家当2000块钱,颤巍巍地递在枣花的手里。
  一个紧紧的拥抱,算是枣花给拴柱最后的道别。
  雪花裹挟的县城里,枣花踏上了南去的列车。在泪水涟涟中,一个家庭,被撕裂成碎如冬日里凌冽的寒风。枣花走了,呆在火车站的拴柱,双腿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鹅毛大雪,已不知何时,又簌簌地飘落起来。
  拴柱拖着倦态的身体,回到石茆沟,沉默寡言。一夜之间,人们发现,拴柱一头乌黑的头发,全部化为银丝。讽刺的是,这头银发,竟然和他的脸庞,是那么般配。人们发现,田间地头穿梭的拴柱,放佛忘记了一切苦痛的遭遇,比以前更加勤快了。
  两年后,黄土塬上,一方矮矮的坟茔,被修葺一新。
  拴柱请来了黄河对岸山西柳林的吹鼓班子,在热闹的吹吹打打之中,为自己儿时便魂归西天的父母,立起了一块大理石做成的,造型美观的石碑。虽然,父母的模样,早已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空白。
  石碑上,方方正正的隶书,把拴柱的名字,枣花的名字,女儿的名字全部镌刻上去。虽然,拴柱并不认识这些横竖撇捺组成的方块字,但他知道,这些整洁的文字,就是一个家,一个曾经美满的家。
  一场大雪,再次降临。
  晶莹剔透的大雪,把大地耀得夜如白昼。拴柱,在雪中,冻成一尊挺拔的丰碑,在寒冷的刺骨中,于远离父母几十米的地方,永远地跪着。而在他旁边,一座小小的土坟,显然是刚刚落成的。
  雪后的石茆沟,归于沉寂。只有那如鬼魅般的北风,偶尔迅速地掠过亘古的高原。



萧忆,本名李阳阳。生于陕北佳县,80后,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内蒙古作协会员。文章散见于《人民文学》《草原》《延安文学》《西部散文选刊》《椰城》等报刊杂志。作品曾入选《中国散文诗人》《陕西青年诗选》《陕北诗选》等三十多种选本。曾参与主编或编辑《2011年度陕北诗歌选》《陕北诗选》等。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2011年度、2012年度榆林诗歌奖等三十多次奖项。著有诗集《漫步陕北》,散文集《流年》。现为《西部散文选刊》责任编辑。

美文.分享

人喜欢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点击加载更多内容  ↓
[!--temp.t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