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篇献给已在天堂的母亲
母亲的大豆酱 农家小院里,总立有一尊矮胖的酱缸。小院里没酱缸,似乎没了人烟,不像正经过日子。小院里,大豆酱那浓郁香气,也总会色诱我的味蕾,令我垂涎。
最爱吃大豆酱了。一日三餐,饭桌上不放一盘大豆酱,就会突然食欲不振,感觉胃里顿时发堵。吃饺子蘸大豆酱,喝粥也拌大豆酱。成人后,习惯了的口味,总和我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小时候,生活贫困,粮食不足,蔬菜也短缺,每户农家常年不断的就是大豆酱了,无论是吃玉米面大饼子、喝疙瘩汤,还是别的什么主食,一碗油炸大豆熟酱,哪怕是一盘大豆生酱,舀一羹匙放进饭碗里,用筷子胡乱一搅,美味人生,便开始了。
母亲最会是做大豆酱。她做的大豆酱,色泽鲜艳,黏度适中,味鲜醇厚,咸淡相应,是儿时餐桌上绝佳的下饭菜。
记得一入冬,母亲就会把买回家的大豆,散落于斜放的炕桌面上,选种子般认真,除去大豆中的杂物后,再用清水洗净晾干,然后把大豆倒进热锅里噼里啪啦地翻炒。
炒大豆,要注意火候。不能炒煳了,煳了发苦不香;也不能炒得太轻,炒轻了做出的酱发黄,颜色不好看。炒大豆,就像炒瓜子,火不能太急,多用文火。大豆炒熟,要焦而不煳,是为调色,呈棕色为宜。炒大豆,以炒熟为目的,炒熟才有助酱香。炒熟的大豆,我会趁母亲不注意揣进兜里几把,出去玩的时候“闲嘎嗒牙”,炒熟的大豆,可比爆米花香,熟大豆的香,浓郁而绵长。
大豆炒完,进入烀大豆程序。母亲把炒好的大豆,用水泡上一天后,便放进大铁锅里烀。烀豆绝对是个技术活,也需把握火候。恰当好处的火候,大豆的味道才纯正浓厚。烀好的大豆,从锅里捞出,水灵灵而香气扑鼻,母亲用手摇绞馅机绞碎(或是拿到米面房用机器粉碎),越碎越好,太粗,做出的酱,不黏糊,口感差。有一次,我耐心地数过,烀好的大豆,整整两水筲,母亲居然绞了四遍。
绞碎后的大豆脱成坯,成为酱块子。所用的模子比土坯模子小一半。母亲那双红活圆实的手,在压满湿酱的模子上,捏掐、拍打后,会在模子上垫一块干净宽大的厚布,动用双脚踩实,一阵忙活,方正的酱块子,便乖巧地呈现在眼前。为防止蝇虫腐蚀、灰尘玷污,母亲用纸裹严,放到温度适宜的炕梢发酵。
酱块子要发酵至来年农历四月中下旬,母亲便开始用酱缸做大酱了,也叫下大酱。一般选在“农历四月十八或二 十八把酱发”这两天。母亲撕掉酱块子上的纸,把酱块子放进盛有温水的大水盆里略微一泡,用毛刷子使劲刷,刷去酱块子外皮上的绿毛和不洁物。洗净后,再把酱块掰(或用刀剁)成碎块,能弄多碎就弄多碎,发酵好了的酱块子里,红绿丝总是清晰可见。
下酱用的盐是大粒盐,盐、酱、水的比例为1:3:5。蒙酱缸用的布母亲叫它“酱缸蒙子”,选那种纯棉的,纱布是首选,纱布透气性最好,不致于捂坏大酱。
晴好天气,阳光充足,母亲掀开酱缸盖子,保留酱缸蒙子,开始晒酱。晒酱就是让大酱充分发酵,发酵过程中最关键的是必须坚持每天早晚在酱缸旁“打耙”、“撇沫儿”。母亲每天都用酱耙子捣酱十几分钟,这是一个漫长而需要耐心的过程,母亲几乎要消耗掉整个烈日炎炎的夏天。
终于酱缸里飘出了令一家人心醉的酱香,母亲一春一夏的辛苦劳作,便可让一家人纵情享用了。母亲的大豆酱,浸润着母亲对家人对生活的挚爱,母亲是把感情做进了酱里,因此,母亲的大豆酱有一种家的味道,有一种阳光的味道,也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母亲的大豆酱,是我儿时的最爱。如今,母亲已去世近二十年,我再也享用不到母亲亲手做的大豆酱了,然而吃母亲的大豆酱长大的我,直到现在,我的唇边还依然留着母亲的大豆酱之醇厚、酱之芬芳。
我的家里,每年都做大豆酱,也都是我来做,家人对我也格外依赖,说我做的大豆酱最好吃。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做大豆酱也是把感情做进了酱里,就像我的母亲。
作者简介:张林,男,安达市老虎岗镇中学校报主编,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各类体裁的文学作品散见国内报刊。2004年出版个人专辑《流水生活》,2008年出版个人自传体小说《我的前半生》,2009年出版散文集《悄悄走过的岁月》,2010年出版教育教学专著《教坛》,2011年出版散文随笔集《北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