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生：门源记忆

 

       这是一个谈梦的时代。我做梦也没想到，今天我可以天天看到天安门，我做梦都在想，哪天能回到浩门镇。

        没有钱是不能谈梦想的，我们先谈钱。小时候我们没有零花钱的概念，父母也没有给孩子零花钱的意思。但我们确实需要钱，我们要买冰棍，我们要买古巴糖，我们要买果旦皮，我们还要买小人书，很多。钱，到哪去找钱呢？我们的指望就是压岁钱了。和现在不同，压岁钱是真给我们，而不是过手钱。过年的开心，压岁钱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我收到的压岁钱最多的一次是两毛，算不上是巨款，但也够我很长时间的盘缠了。我十分怀念有个老王叔，每年给我们压岁钱，院子里所有的孩子都有份，只要给他磕头拜年就行。老王叔好像就一个人在门源，住在办公室里，和蔼亲切，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人性的善良在不经意间被我们忽略了。

       我们的钱立刻换成硬币，一来不会损坏，二来跌岗用。过年期间是跌岗的高峰期，每个人的新衣服口袋里都有硬币，这是我们一年中资金最充足的时期。

       虽然年纪小，我们学过毛主席语录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我们懂。只是门源的生财之道十分有限，卖废品成了我们的唯一财源。家里可是没什么废品可卖的，吃剩的骨头皮毛不能算是废品，那是家庭财产，不由我们支配。我们把眼光瞄准废铜烂铁，这种东西来源很广，很不稳定，要想有个好收入，八一厂，汽车队是需要经常去转转的。紫铜和黄铜的价格还有区别，按两记，一两是八分和一毛二。遥沟槽的废品收购站，我们喜欢经常去，那是我们资金的可靠渠道，帮我们度过了一个个艰难的青黄不接。

       长大一点后，开始挣大钱了，挖水管。这是要有关系才能揽到的工程，诗子也干过这活，他是最知道这其中的内幕的。水沟要挖2.5米深，底部宽度为0.5米，艰苦而又危险的工程，通过验收很不容易，水站技术人员通常还是会通融的，只要不影响管子铺设，底部宽度能过就过了，娃娃们挣点钱也不容易。

      我和冯东德、苗海平高中毕业后还到建筑公司打过小工，这是我短暂的建筑工人经历。我们的监工，有点歪眼，我们搞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地方，学校的那一套完全失效，我第一次被他训斥，说我们是来混钱的，身心两伤啊。做建筑工人，就是不能皮犟！

       说到过年，最激动的莫过于放炮仗，炮仗辫子买回家，舍不得连放，要拆开后每人分一点，然后到院子里一个一个地放，比谁的响。闪电炮的捻子短，烧得快，放起来有危险，我就被炸过一次，瞬间，手不是疼，而是涨，过一会就疼得难忍。没响的哑炮，要一一捡起，从中间掰断，再用火柴点着放呲溜溜，物尽其用，浪费是不能容忍的犯罪。炮仗里的火药收集起来，可以打火枪。用自行车废链条做火枪，原理应该和真枪一样，有枪管，有板机，有撞针。只是枪管是自行车链条排列成的，这种手枪制作工艺复杂，原料不易获得，只有少数人拥有，我也就是拿别人的玩一下，过把瘾而已。我没见过，听说陈海正能做摔炮，火药拌着碎石子，颇具杀伤力，诗子一定知道这事儿。

       初一到十五，就是炮仗的时段，到了开学时间，口袋里还都是火药粉。还有一样东西是我们的必备品，就是纸弹，这是用小弹弓发射的，没有弹弓时，拇指和食指撑开，挂上橡皮筋，立刻就能发射纸弹，纸弹战经常会出现在自习课堂上。当发生大规模战争时，纸弹的数量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有一阵子，衣服口袋里全是纸弹：我们时刻准备着打仗，打大仗！

        除了钱和枪炮，我们也有高尚的时候。学雷锋是贯穿我们小学到高中的长期活动，我没上过幼儿园，估计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学雷锋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做好人好事，时时刻刻都要做好事，是植根于我们脑海里的理念。我们有着强烈的做好事的愿望，可就苦于找不到要做的好事，想像一下，门源满大街都是想着做好事的好人，该做多少好事啊？这个困难难不倒门源娃，我们自有办法，把好事全放到作文里去做。小学的作文要写好人好事，中学的作文也是好人好事。小学的经典作文，是上学路上因为帮人推车而迟到，开始老师批评了他，后来真相大白，老师又表扬了他，号召大家学习他。情节曲折，格调也算高雅。

       帮农民叔叔推车是我们的保留节目，算是助人为乐的好事。西门由南向北，是一段上坡路，农民叔叔的车容易在这里出事，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我在作文里有过两次，一次是上学一次是放学，一次是小学一次是中学。

       小学升中学入学考试，有两年的作文题目是《放学回家的路上》，暗示着就要写好人好事，到了我们这一届，作文就压这个题，胸有成竹地走进考场，不料临场变了，考试题目为《我是怎样学雷锋的》，没办法了，定定神，我就把原先准备的《放学路上》原封不动写上，最后加了一句话：我就是这样学雷锋的。

       我们的语文老师，怎么出个作文题目就那么难呢，每学期开学的作文一定是《新学期的打算》，十几年一贯制，雷打不动。学校所有课外活动，回来就是我们的作文题目，想象力缺乏，后遗症非常严重，害得我现在几乎没有想象力，没经历过的事就是写不出来。

       学雷锋，不仅要在学校，回家也要学。有一年，学校要求放假后，在居住地组织向阳院，统一开展学雷锋活动。我在大院里成了向阳院的组织者，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成为一把手。在这个活动中，我低下的组织能力被完全暴露，我把向阳院搞得完全没有了纪律和章法，而且还出现了派系斗争，最终导致了分裂，一个院里有了两个向阳院，两个院互不服气，还蛮是硝烟味，好在没有动手。由于组织不力，一个假期就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铲除了一些草原站大门口水房的冰堆，这个水房是我妈妈看管的，我在业余时间做帮手。冰集得多了，挑水不安全，也容易滑倒路人，我利用向阳院的力量，消除了这一隐患，这绝对算得上是件大好事，不然我一个人要干到什么时候啊！

       向阳院的寿命很短，只办了一个寒假，就不再办了，我一直觉得这事和我有关，是我把事搞砸了。

       门源当然也有很多感人的好人好事，席凯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同学在电影院台阶上捡到大把钱钞，细数一下竟有147元，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胆颤心惊之余，赶紧告诉父亲，正直的父亲立即把儿子扭送公安，公安局立即展开仔细侦查，最终还席凯清白，定性为拾金不昧的行为，一时在门源传为佳话。后来我和他说起这事，他说从头到尾就是害怕和紧张，神魂颠倒，没想起雷锋来。席凯同学现在看上去有些老相，不知是否和这次童年的惊吓有关。

       旷日持久的学雷锋活动，我们习以为常，作文多，行动少，好人多，好事少，是这一活动的典型特征。

       学雷锋之余，我们还是要过日子的，任何增加家庭收入的机会都不应错过，哪怕是微薄的。到生产兵团的庄稼地里捡麦穗，是县城居民秋天的一项固定活动。捡回来的麦穗，在家里加工，最后做成炒麦子和炒面，成就感犹然而生。生产兵团的麦子用的是收割机，撒落在地上很多，拾麦穗的收获还是可观的。拾麦穗当然不如揪麦穗来的快，乘着战士不注意，偷偷揪一把，成了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次我和李长青去捡麦穗，我同意了他的建议，直接潜入麦田去揪，我们俩钻入麦地深处，直到把面袋装满，走出麦地，我们惊呆了，生产团的王团长就站在面前，我们俩被生擒了。百思不得其解，我们进去的时候，明明把身后踩到的麦子扶起了，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地里的？后来团长的儿子，我们同学王永在告诉我们，从一开始，团长就在高处，用望远镜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老狐狸，儿童团斗不过生产兵团！还好，老狐狸没收了麦穗，就放了我们，没告老师和家长。从此以后，我们就以捡为主，以揪为辅，行业秩序大为改善，捡麦穗几乎成为了一个正当职业。

       到河滩抓鱼儿，是很刺激的事情，一是鱼儿好玩不好抓，二是要瞒着家长。一天，余成林告诉我，二塘沟的水沟里有鱼，我们几个兴致勃勃地来到山根下，果然有鱼！围起来，放水，鱼儿没处跑了。我们很快抓到了九条鱼，然后，然后就没有了然后，沿河上下来回寻找，再也不见鱼儿的踪影，原来整条河沟只有九条鱼，神奇的二塘沟，这是哪来的九条鱼？怎么就九条？没明白，不明白。

       儿时的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凡能写出来的，一定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