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3年前后,因月兔广场地下人防工程结算等相关事宜,我曾几次赴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县,一住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起初,置身于丰溪河两岸山光水色之中,还真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境;可时间久了,美丽风光的诱惑力也随之逐渐减弱,心里便免不了滋升几分想家的念头。
当光阴迈进晚秋与早冬接替的日子,赣东南还是阳光明媚、碧绿如春、滿街流行红裙子的美好时候,家乡松嫩平原的局部地区便下了场大雪,也是2013年的第一场雪,更是近年来一场罕见的大雪。
我打电话给远方的爱人,询问家乡的雪事。她告诉我:“现在窗外边正下着雨加雪呢,边下边化,边化边冻。小区的树枝上掛满冰溜子,冰溜子又给树枝压得弯弯的,像亭亭玉立的仙童子站在楼前面,很有一番冰雪玉树的情调。”我听着爱人诗意般的描述,思绪瞬间飞到家乡的飞雪之中,并与激动的柔雪和泪水一起,融入日夜想念的亲人身旁。
窗外,虽是江西上饶的早冬,此时还没有一丁点冬天的痕迹及征兆。天上时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城中的丰溪河又涨水了;街道旁、近山上的树叶还是那么绿,宾馆院子里果树上挂的柚子还是缀在枝头上。而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却堂堂正正地走进冬天冰天雪地的世界了。眼下上饶的气候才12℃—19℃左右,可家乡百湖上却早已罩上-4℃~-10℃的寒霜了。以往波光粼粼的百湖碧水,一夜间便凝固了一池冰玉,静卧于抽油机旁又是那样的坦然。人在他乡,往往遇到气温差距很大的时候,心里的落差便很容易泛起陈旧的“雪事”,那一股股亲亲的、爽爽的滋味,时强时弱地折腾着我本来就很脆弱的神经。
雪,对于东北家乡来说,是大自然的常客,到时就来,到时就走,如说田地大野是个若大的家族,那雪便是家庭的一个重要成员。在“美丽冻人”的时节,她遛遛达达地飞落到家里,和上饶的雨一样平常和随和。雪,是大自然赐给家乡大地的恩惠,也是家乡得天独厚的骄傲资本。
当地的一位江西老表问我:“听说你家那都下大雪了?”
我便非常自豪地回答:“这是家乡的主打名片!雪雕冰趣,是黑龙江的一大景观。”
老表早知道哈尔滨的冰灯,可从来没有去过哈尔滨。他跟我说,今冬一定去哈尔滨看冰灯。看江西老表那副神情,就似东北人没有见过江西的庐山、三青山、龙虎山、井岗山一样新奇。
此时此刻,这个江西老表一定没有发现,也不可能发现,他越是痴情哈尔滨的雪雕和冰灯,越是勾起我对家乡雪和冰的眷恋与想念。似乎刹那间,那雪便融入我的内心世界,思念的河水停止了流淌,凝固定格于遥远的家乡。
我生在雪乡,长在雪乡,雪就是我的故乡。在记忆的储存库中,我打小是什么时间认识雪的,还真有些模糊不清的,就像小时是什么时间喊第一声娘,尽管努力回忆还是想不准哪天哪日。可对雪的深情厚意,就似对母亲的浓浓亲情一样,却永远也难以割舍忘怀。有的时候,在外久了,是想母亲还是想雪,二者偶尔混在一起,还真的不好分清呢。
童年时,母亲说雪是一朵花。起初在我对花的认识中,脑子里只有小园子里的季季草花、扫帚梅花、九月菊花的轮廓,还有对在野地里生长的婆婆丁花、苣荬菜花、马兰花、鸡鸭菜花的印象。但对母亲“雪也是花”的说法,却还是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世界上的花,都生长在土壤上,怒放在温暖中,而只有雪花生长、绽放在天空,且又在寒冷的冬天怒放降临,这是一种独特的花呀。后来上学了,从课堂上知道,“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雪花是由六角花瓣组成的。每当冬天大雪纷飞季节,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堆雪人、打雪仗,玩得尽兴。记忆更新的是,在雪中欣赏雪花形状、寻找雪花意境的场景。眼瞅着那晶莹美丽、飘飘洒洒、轻盈纯洁、奇妙万千的雪花舞蹈,让我们一群小孩也似雪花一样灵动起来。有时太激动了,便情不自禁地伸出细嫩小手,捧一枚雪花,细数洁白瓣叶,还没等数完,雪花便融为水滴下,似慢慢润入心田的一股清新细流,让我原地蹦高大声呼唤着“雪花”,惊得身旁的同学一再说我“神经”。
打小起,我就认为母亲是名“雪医”。母亲不识字,不懂医,可她对雪的妙用知识是很渊博的。她经常与我们讲,雪水能解毒,能治瘟疫。有时,我们的手脚冻了,母亲就上外撮一盆子雪,坐在火盆上化成雪水,在冻伤处洗几遍便好了,比冻伤药膏还好使。母亲还告诉我们,经常用雪水洗澡能健美,对皮肤保鲜很有益处,又能促进血液循环,减少疾病,增强体质,另外长期饮用洁净的雪水,对益寿延年也很有帮助,等等。后来,我学习了雪的科学知识后,回过头来验证母亲的“雪医”水平,还真蛮高的呢。
雪花是空气中污染物质的清洗器、调解器。大气中的尘埃、煤粒、矿物质等固体杂质是雪形成的最基本条件,如果空气中水汽、温度等气象要素达到一定条件时,水汽就会在这些固体杂质周围凝结成雪花。每当一场大雪过后,空气就显得格外清新和干净,人也很少得感冒等疾病。这些知识,母亲是不会原话讲出来的,但从朴素的道理和丰富的实践上,她老人家已经向我们诠释了她对雪的研究和实践成果。
古今诗人们都说,雪花是从唐朝迎风怒放地走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花是从宋朝不可言说地走来,“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我虽然不清楚雪花是从唐朝、宋朝怎么走来的,但我却知道雪花是我生命的伙伴和童年的梦境。一到冬天,那漫天遍野的雪花,便是孩子们的极乐世界。打雪仗、堆雪人、雪爬犁、滚雪山、踢冰球等童趣,是我们那个时代贫乏的游戏中最丰富的形式之一。所以,越是到了老年,每当看到雪花,心里便想起童年时的幕幕雪事。
那时,家乡的雪很大,相比现在的雪要大得多。没脾气时,斯斯文文,在天空中慢条斯理地扭着;脾气一来,脸色一变,风便拧着雪花,恣意地狂舞起来。有的时候,雪的花片很薄、很单、很小;有的时候,雪的花片像棉花套子,粘粘的、软软的、串串的。大雪封门也是常有的事,记得一次早晨起来上学,推不开门,是一夜的大雪把门封堵住了。父亲一点点推开缝,把铁锹顺出后一点点把雪挖开,然后人出去再到外边清出个道,方能开门出院。
大雪,把本来就很矮的屋子压得更低了,鸡架压没了,狗窝压没了,猪圈还露一个小盖盖儿,连大房子只剩下个窗户了,像是两只眼睛呆呆地瞅着大雪。上学的路上,大雪檩子一道道横在路上,足有一人高,我和伙伴们像是在雪山上爬行,胶皮棉鞋窠里灌饱了雪。每在这个时候,我们便想起老师讲的龙梅和玉荣 “风雪护羊群”的故事,从幼小的心灵涌出一股向小英雄学习的情结。其实,小时候我们的思想都很单纯,就像雪花一样纯洁无遐,直到老年,我还在念记着童年的美好时光。
雪花是美丽、圣洁的象征,连“梅须逊雪三分白”呢;雪花又是丰收的征兆,“瑞雪兆丰年”嘛。雪花,像棉絮似的,给大地铺盖一层棉被,捂得严严实实,一丁点露缝儿的地方都没有。父亲常讲,冬雪捂上大地,即能保住土壤的水份,阻止寒风剌喽干土壤,待化后又给土壤积蓄了很多水份,这对预防春旱很有益处。不是吗,虽然大雪给人们日常生活带来些不便,但它给大地带来的“益处”,且远远超出给人们带来的少许“不便”要多得多。每当冬雪少的时候,人们又象“春雨贵如油”一样心情,盼望着冬雪尽快些如期而至呀。
记得2011年的冬天,一个冬天没有落下几枚雪花,大地敞开赤裸裸的胸怀,任寒风虐待,痴情地苦等着雪花。不过,等来的却是2012年早春一连几天雪加雨的补偿,有些像2014年早冬那场雪的情景,边下边化,边化边冻,满眼都是玉滴银挂的世界。那袒露黑色胸怀的土地,吮吸着一冬干渴的亏歉,就像久旱逢干霖一样。为此,我曾作首小诗《早春的雪》,来抒发一下当时春雪的心情:
冬雪困了/香香地睡个懒觉/等醒来时 伸个懒腰/早春的风/早已送走/冰冷寒气的冬季
冬雪负情了/亏歉了很多债/愧对了大地阔厚的爱/百湖的冬天/裸露着胸膛/痴情地等待激吻蹂躏
冬雪哭泣了/久违恋人的泪花/舔弯了门前柳树的枝条/又深深地藏到/雪和水絮成的棉被里/溢到松软大道的辙痕上/滋润干渴的心
对于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来讲,关于雪及雪花这大自然的精灵,有了她,并不觉得怎么新奇,可一旦没了她,却显得心里空捞捞的非常想念,记得父亲总是叨叨雪:到时候了,该来咋不来呢。于是,我心里悟出个“冰冷”的道理:想雪,是我的心曲;纯洁的梦幻,是雪花的心曲;而雪花织出的雪原,又是家乡大地的心曲。
雪花,每当我走进你的诗境时,便想起一个伟人大气磅礴的诗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花,每当我走进你的歌韵时,耳畔便响起甜美的歌声:“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漫天遍野,你的舞姿是那样的轻盈,你的心地是那样的纯洁……”;雪花,每当我走进你雨的精灵、云的化生、春的使者的韵味时,我则用六角花瓣写下冰清玉洁的诗句,为那份“雪之恋”的情怀,笃诚地守候着翩翩起舞的诗行。
此时,我倚在丰溪桥的栏杆上,眼前又浮现江西老表问我北方下大雪时的情景及我反问他的话:“你们这里下雪是咋模样?”他描述道:“雪花很小、很少,飘到房子高就化了,有的也落在草丛中,可是存不住,小风一吹也就升天了。”是啊,如果说南方的雪,太妩媚太温馨太轻盈了,像一个体态窈窕的少女,来去翩然悄然;那么,我家乡松嫩平原上的雪,就太醇厚太多情太豪爽了,似一群奔放靓仔排山倒海地涌来,寻找着那久远的童年牵挂和爱情神话。
“唰唰唰”,方才月兔广场的上空还是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忽然间便飘起了牛毛细雨,那大晴天的雨丝光鲜亮丽透明,幕布般给丰溪河两岸的柳丝和河这岸老街上唐代著名诗人王贞白的老屋罩层朦胧诗韵,微风拂过天上垂挂的细细柔柔的动感曲线,便硬把我的思绪从故乡雪的遐想中拉回来,雨丝的那头似一朵朵雪花的化身,又梦幻般生成一片片纯洁晶莹的精灵,润滋着我眷恋家乡雪花和更想念雪中亲人的情愫。
2017-12-21改毕
(在线责编 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