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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兵心在玉壶

发表时间:2018-02-11  热度:

 当我知道他的故事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片用热血青春浇灌了14年的土地。但我站在寂静处,眺望远处的万家灯火时,那绿色的背影又总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连接起晚霞与初月,扩展到天的深处地的尽头,呈现出一种无边的博大与苍凉。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世代居住于西南天府之国的四川。如果不是当兵走四方,或许,今生今世他都不会涉足这片遥远而又陌生的土地。

    18岁高中毕业那年,怀揣着对部队的美好向往,稚气未脱的他,穿上肥大的冬训服,成为了一名士兵。

列车一路向北,径直把他拉到了祖国的首都—北京。在一个山沟里度过了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后,他被分到了某支队机关警勤排。那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哨位,出门不远就是长安街;那也是一个让人敬仰的任务,守卫着天安门。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年轻人。和所有的励志故事一样,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当兵第二年,他顺利的考上了军校。而后,这个优秀的军校毕业生又被分配到了最遥远的内蒙古。

  “怎么发配到那么远的地方?”战友们用了“发配”这个词语来表达对他的无限同情和怜悯。他自己情绪也不高,无声地收拾起行囊,登上了“草原列”,一个穿行在茫茫草原上的列车,一个需要坐近40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的列车。

他被分进了最基层的中队,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时光里,和排里的兄弟们一起训练、学习、想家、风雨里站岗,一起努力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开放着他们的青春,如热血般鲜艳。

冬天的呼伦贝尔是冰雪的国度。无边的寂静伴着无边的雪铺满整个世界,白到了极致,纯洁到了单调。我不知道来自南方的他是怎样扛过了北方一个又一个寒风刺骨的白天,又是怎样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失眠想家的夜晚,还有那更难以忍受的孤单、寂寞和清冷。可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甚至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怀揣着初心和梦想,砥砺成长。担任排长仅仅一年,他就因工作能力突出,而以正排职代理了中队指导员。

提职副连时,他结婚了,妻子是老家的。与大部分的军婚一样,幸福是山水迢迢路遥遥中艰辛的追寻与等待。她很满意这个男人,憨厚实在,知冷知热,这也是她愿意不惧两地分居而嫁给他的原因。他却充满了愧疚,婚礼是匆忙举办的,蜜月是没有的,每年见面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本该由两个人共同承担的家务全都扛在她一个人的肩上,为此,她要比其他的女人更多的具备领导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能力。

结婚那年的中秋节回家探亲时,她兴高采烈的拿出已存了大半罐的硬币告诉他,从他离开家的那天起,她每天都攒下一枚硬币,她觉得硬币攒多了,他回家的日子就不远了。她说,人都是靠希望活着的,她想用许多的硬币换他许多的时间,尽管,这只是天真的幻想。离家的时候,她又总是给他买许多吃的用的,买了又买,装了又装,叮嘱了又叮嘱,然后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在久久不肯转身的固执中把自己站成一道风景。可他却从不回头多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她一定和自己一样早已泪流满面。

提正连时,他比所有的同批战友早了半年。提副营时,他是同批干部中第一个晋职的人。那些年,所有的年轻干部都会被他波澜壮阔的挥洒,激情飞扬的燃烧所感染,一批又一批。

然而,副营第三年,就在他沉浸在回家探亲的团聚中时,却接到了一份意外的通知:部队出车外出拉物资时,一名战士从堆积物资的货车顶端跌落,摔成重伤,在去往医院的途中,不治身亡。因对此事负有领导责任,给予他的处分是降职,由副营职降为正连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处分,他不是没有想法,不是没有困惑,但这一切,在他是不可选择的,只能接受。生与死,是永远无法逾越的沟壑。风里梦里比降职更让他内心煎熬的是年轻的生命没有留住。他难过他的兵,在战友们模糊了的泪水中,滑入他们目光不能温暖的另一面;难过那个活蹦乱跳的年轻战士,都还没有爱情,都没有体味那些还未到来的美好前景,就这样匆忙远去不再归来。

不久,他被调换了工作岗位。

再后来,由于在担负新兵教育训练的任务中,工作业绩突出,他再次被提职副营。这一年,是他被降职的第二年,当时,他的同批战友依然没有人提职副营。

光阴如常地流逝,他还是一样的春忙秋忙,看着一棵棵小树从小往大地长,带着一批批战士从入伍到退伍。山一样的脊梁,水一样的柔肠,全部托付给边关的风霜雨雪。身上的征尘,脸上的风霜,春风吹过,大地知道。只是那些块垒于胸的凸凹往事从不曾在时光的沙漏中变得细微而轻薄。重提副营后,他放弃了所有休假,把自己更深更长久的钉在了部队,像盾牌像城墙。这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的责任。

然而,噩耗再次传来:一名休假在家的士官,私自下河游泳,由于不谙水性,溺水而亡。

得到消息的他,很久都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又一个年轻生命的蜡烛熄灭,再一次带走他最纯的友情和记忆,再一次带回他最深的伤痛与泪水。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再给他处分。因为铁打的营盘里已无处安放他不太年轻的身份。

得知自己被确定为转业人员后,他平静地办理了自主择业手续,孤独地在宿舍里静坐了很久,慢慢地整理了14年来所有的物品,然后,把那些难忘的时光整齐地扎结起来,以他一路都不曾改变的姿势,走向夕阳沉静的光芒......

也许,因为风平浪静,我们不会认识他,他的绿军装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世界中最普通的颜色;也许,因为花好月圆,我们不曾留心他,他的故事被歌舞升平的繁华喧嚣所淹没。多年以后,在漫天漫地消逝的事物中,我们可能也再不会记起一个戍边军人那些真切的荣辱悲欣。但他依然把他的理想,他的梦,他的青春,全部留在了这片莽莽苍苍寂寞辽远的草原,留给了草原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和因他们的存在而舒适生活着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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