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穿过济阳高速隧道，便看到了“阳城”路牌，那一刻，我的思绪活跃起来。
阳城的皇城相府，我已经去过两次了。
一九七三年，我在县粮食局负责运动后期的冤假错案落实政策工作。在被落实的人员中，有一位姓郭的阳城籍粮站站长因历史问题需要复查。那年春天，我和一位老股长天不亮就坐上了一辆去阳城拉煤的卡车，翻山越岭，一路颠簸，于午后时分，才风尘仆仆地站到了阳城县革命委员会的门前。在组织部门签字后，又坐上了蒙着帆布蓬充当客车的“解放”牌卡车，赶往那位站长的家乡北留公社郭峪村。到达时，天已黑了。晚上，大队贫协主任把我们领到一户姓李的贫农家里过夜。一进院落，我便被眼前的两层民居吸引了。那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古典气魄的民居。晚餐，主人端上了他们招待客人的最高标准，当地人“三天不吃，肚里就圪炒圪炒”的小米干饭招待我们。中午没吃饭的我，竟忘了体面，粗瓷大碗盛着的满满一碗干饭，瞬间便风卷残云般吃完。饭后聊天中，老李说，他是解放前从山东逃荒来的，这房子是土改时政府分得的。他又说，房子是好房子，但没有对面皇城村贫下中农住的房子好。那些房屋以前的主人都姓陈。祖先里有一个叫陈廷敬的人，在清朝时是个大官。是个啥官，我说不清楚。明个一早，我领你们去看看。次日清晨，我俩跟着他登上皇城村东山顶，向下望去，但见皇城村依山而建，黄墙围村而砌，庭院错落有致，檐廊重重叠叠，清晨的农家炊烟袅袅，仿佛把一个皇城村灵动地影印在云里雾里。下山时，我们穿过皇城村，看着街巷两边一座座古色古香的院落，便觉得走进了古代市井。这便是我印象中最初的皇城村。
后来，电视剧《康熙大帝》播出后，一句“看《康熙大帝》，游皇城相府”的广告词，便又引诱着我走进了皇城相府。那时，修复后的皇城相府的确亮眼，但旅游团限时的走马观花，只是记住了个大概。
这次，我们是陪着广东来的蔡汉顺先生去的，自驾旅游，行动自由，而且同行的张东旭先生深谙历史人文，是自然的导游。这样，多半天时间就流连在了皇城相府。
位于山西省阳城县城东部的皇城相府，是明清时代的一座古城堡建筑群，分内外两城，外城叫中道庄，内城叫斗筑居。整个相府大型院落16座，房屋640间。它始建于明宣德年间，至今已有500多年的历史，是清朝康熙年间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加三级，《康熙字典》总裁官，康熙皇帝35年讲经老师陈廷敬的故居。
说起陈廷敬，皇城村的人无不自豪。就连龋齿小儿也能说其一二。在皇城村门首，我试问一个六七岁儿童，陈廷敬字甚号甚？他随口答曰：“字子瑞，号说岩，晚号午亭。”娴熟的回答，便让钦佩瞬间从我心底升起。
进入皇城相府，首先见到的是御书楼。这楼因藏有康熙御笔而得名。说起御书楼，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康熙四十九年，古稀有二的陈廷敬曾多次请求告老还乡，均被康熙皇帝婉言谢绝。那年十一月，他再次因身疾听力不济请求辞官，终获康熙恩准。但康熙帝虽命他原官解任，却仍留京用事，委其总裁《康熙字典》的编修，并说：“卿是耆旧，可称完人。”陈廷敬辞官后，康熙帝对他关怀有加，经常到寓所探望。次年二月，康熙帝再次到他书房巡视，看到陈廷敬不顾体弱多病，废寝忘食，一丝不苟地审编字典时，备受感动，当即御笔亲书“午亭山村”和“春归乔木浓荫茂，秋到黄花晚节香”的匾联赐予，并动情地说：“朕特书此匾联赐卿，自此不与人写字矣”。陈廷敬深感皇恩浩荡，晚年便取“午亭”为号。
在皇城相府的中华字典博物馆，我又一次看到《康熙字典》，那一刻，陈廷敬伏案编纂《康熙字典》的景况便在眼前浮现。正是由于陈廷敬的呕心沥血，《康熙字典》终成巨著。它是我国封建王朝历史上字数最多的字典。直到民国4年的《中华大字典》才超过了它，更为可贵的是，《康熙字典》里的每个字意都为“始出”，每个字都举有例句，以此便可看出编篡者与裁定者之殚精竭虑。也正是《康熙字典》，为后来人提供了丰富的知识渊源。对于我们这些喜欢文字的人，字典是不可或缺的依赖。因此，对陈廷敬的敬意便涌上心头，便又一次在他的画像前颔首致敬。
站在中道庄的门前，门上镶嵌着的两块匾额格外醒目。下面一块为“中道庄”，上面的为“天恩世德”。这是陈廷敬拜相入阁，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之后于康熙三十八年修建的。陈廷敬之所以把外城叫做“中道庄”，有两层意思，一是皇城的位置在上面梅庄和下边三槐庄的中间；二是他本人身居官场，恪守孔孟之道，处事为人“中庸”，故曰“中道庄”。正是由于陈廷敬的“中庸”、“谦和”，使他在朝为官的50多年中，名盛位固，善始善终。当然，他稳居朝堂的主要原因离不开皇上恩宠。因此，便在外城门首之上方镶了“天恩世德”匾额。以示皇帝在上，天赐恩德，世代不绝。
穿过中道庄城门，迎面矗立着大小两座石碑坊。牌坊是一种门洞式的具有装饰性的建筑物，旧时多建于庙宇、陵墓、祠堂、衙署、园林及街道路口，用来宣扬礼教，标榜功德，纪念先贤或装点风景。这两座石碑坊就是陈氏家庭用来旌表族人取得功名和荣誉的功德牌坊。现在单说陈家的这座大牌坊，这是陈廷敬在朝如日中天之时的康熙三十八年建的。牌坊四柱三楼，枋额雕龙镌凤，基座瑞兽环拥，气势恢宏壮观。牌楼上方“冢宰”二字是宰相的别称，周代有吏部大冢之称，意为百官之首；“总宪”二字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别称。都察院是中央监督考察各级官吏的官署，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纪委和国家监察机关。牌坊的最下面一格嵌刻的“戊戌科赐进士正一品光禄大夫经筵讲官吏户刑工四部尚书都察院掌院士左都御史陈廷敬”，就是彰显陈廷敬在朝为官除兵、礼两部外，先后担任过吏、户、刑、工四部最高领导职务和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吏，并且入阁拜相。封建社会推崇“父以子贵，妇随夫荣”的伦理道德。因陈廷敬是朝廷中的一品大员，官高位显，他的父辈以上是要加官晋爵的。所以，陈廷敬官职上方的三行是分别封赠给陈廷敬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的官职，但只是徒有虚名，并无实权。而牌坊的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门衍泽”、“五世承恩”八个大字，说的是陈氏一门五代都受到了皇帝的恩赐。真真是，“一人显赫，满门荣光”。
在皇城外城城楼上远眺，整个外城一览无余，它坐北向南、前堂后府、后有内宅、东为书院、西有花园、布局合理、严瑾有序。整座建筑高大宏伟，功能齐全。这就是“冢宰弟”，也就是宰相府。冢宰弟门楼高大，大门上方有“冢宰弟”三个大字。陈廷敬拜相入阁后，又在外面的两柱间加上了“大学士弟”匾额一块。进入大门，就可以看到当时的过道大厅。中间的门叫仪门。这仪门平时是不开的，只有等皇帝下榻于此时才能打开，是皇上和宰相所走的君臣之道。这就是说，在陈廷敬拜相入阁的年代里，皇帝驾临皇城的次数，便是仪门开启的次数，由此可见仪门之森严。至于文武百官等只能文左武右地从左右两门进入。穿过二门，便是“冢宰弟”的主建筑了。正面为迎客大厅，在这里，大清康熙皇帝曾两次做客。康熙三十九年，为表彰陈廷敬的功绩，康熙皇帝为陈廷敬题写了“点翰堂”之匾额，陈廷敬为示其荣，把此匾悬挂于大厅正上方。
登上“河山楼”举目四望，整个皇城村尽收眼底，周围的山野村庄也清晰可见。它是皇城里最高的建筑。是陈氏家族为抵御外侵而建造的防御性建筑。正是“河山楼”的建造，使陈氏一门从明至清幸免于屡次外侵之灾难。也是“河山楼”的庇护，皇城附近之数百村民，在封建王朝动荡战乱的年代，有了一个避乱藏身之地。这也是陈氏家族在当地深得人心的一个主要因由。但“河山楼”的空间毕竟有限，外冠入侵时，虽能保全人丁性命，却不能保全家财、粮食、家畜家禽之安然。为此，陈家又建起了内城。内城城墙全长逾一华里之多，高八丈有余，149个垛口，西、北二门用铁皮包裹，门上各有楼阁，铁门之外又设为木栅栏。可谓森严壁垒，“固若金汤”。
到皇城相府，内城的“世德居”是要去的。“世德居”的第一层是陈廷敬的出生地，第二层是藏书楼，第三层是藏版楼。这不只是因为陈家家道殷实，读书人多而建，更是因为陈家尊师重教。到了陈廷敬为相的时代，读书育人已成为陈家满门的蔚然风尚。此时的陈廷敬家人不惜重金，购置设备，聘请技工，进一步扩建刻版印刷厂，印刷各类书籍供子弟们学习，并建有自家的藏书楼。不仅如此，陈家还将自家印刷的书籍提供给周边村庄的孩子们学习，为邻壤子民们的教化发挥了作用。
陈廷敬逝世后，康熙皇帝赐给他的挽诗是：“房姚比雅韵，李杜并诗豪”，这无疑是对陈廷敬的最高评价与褒奖。在康熙皇帝的御制祭文中，康熙帝根据陈廷敬生前事迹，赐以谥号文贞，尊称陈子。称赞陈廷敬安于其位，恭于其事，品行端正，是众臣学习的榜样。在陈廷敬的墓地十道碑中，还记载了陈廷敬生前历次升迁和为官的丰功伟绩，记载了康熙帝加封其妻的十道圣旨，这些，足以让后人对陈廷敬肃然起敬。
走出皇城相府，留在我脑子里的不仅是它古典宏伟的建筑，而是它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更是一个才华横溢，敬业勤政，泽被乡里的封建朝臣。这样的朝臣，我想对当今社会里的官员们仍然有可鉴作用。
作者简介：王士敏，男，山西垣曲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垣曲县作家协会主席，垣曲县地方文化研究协会会长，垣曲县老区建设促进会副会长，垣曲县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