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巴彦县,在黑龙江省中部偏南,松内平原腹地,这个小城旧名满语“巴彦苏苏”,意为“富饶村庄”。那也是一座文化小城,据史书记载:清末江省考试取十五名,十二名出自巴彦县,因此得了“江省文风、东荒称盛、巴彦尤著”之称。从巴彦走出去的共和国将军就有十几位,著名作家几十位,著名企业家、电影演员,抗美援朝的英雄,更是卷卷有名。巴彦又是个产粮大县,建国初期就被列为全国产粮四大县之一,至今还流传着“呼海巴拜、绥化在外”的民谣。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城。
经常有人问我:“这么美丽的家乡,最有代表性的标志建筑是什么?”每次我都会脱口而出:“东、西牌楼。”
小城的人民大街东西十字街口各有一座牌坊,东西牌坊相距0。5公里,各距东西城门1公里,家乡的人们俗称“东牌楼”和“西牌楼”。古牌楼是清朝光绪年间,巴彦苏苏的商佃人等集资,为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署将军齐齐哈尔副都统增祺所建的德政坊。牌楼是木结构无斗拱,圆顶飞檐建筑,底部八块莲花扁方石合抱四根方形木柱,石外各有两道铁箍稳固。牌楼檐顶龙首相顾,飞檐斜翅,每个檐角各系一铁制风铃,微风拂过,铿锵作响,使小城更具有独特的历史韵味。
牌楼有它的历史也有它的沧桑。1932年东牌楼曾经被农民抗日队伍大刀会,以“大旗不倒、顺利通过”的理由锯倒,后来重新修复。1966年文革时期,极“左”的分子将东、西牌楼原来的牌匾拆下换上时代口号,原有的牌匾被文化馆的一名老同志偷偷收藏,文革结束后又交给政府重新挂好。
我小的时候,记忆中的牌楼很高很威严,风铃铛铛的声音就像是有母亲在时屋顶的炊烟,亲切而充满生机。两座牌楼分别横跨在人民大街的两端,就像是在保护着小城里人们的祥瑞之气。一般时候车辆从中间的宽空隙穿过,行人从两边的窄一点的空隙穿过。那时候的我站在地下还没有牌楼根部的扁方石高,母亲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前梁上,驮着我经过古老的牌楼,刚刚识字的我也会远远地看着牌楼上的牌匾,一一念给母亲听,从东牌楼念到西牌楼,从“德培中兴”、“德塞千古”,念到“樾荫永庇”、“棠爱常留”,母亲也在识字中给我讲两位将军的德政流芳。
当年,在西牌楼旁边有一排青砖瓦顶的平房,全是店铺,其中有一家国营的糕点铺,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全县最好的糕点商店。铺内的四周都是玻璃展柜,里面摆满了各种糕点。说它是最好的糕点商店,主要是因为这家铺子里有一小块专柜,出售的是省城进货来的高档糕点,其他糕点铺是没有的。那个年代,小城里物资相对还是比较匮乏,人们普遍生活水平还很低,母亲又是节俭过日子,带我去买糕点的时候也从不去那个省城进货的高档区。直到有一次我生病发烧不吃东西,母亲带我去看完医生回家时,路过这家糕点铺,母亲带我进去直接到了高档糕点区,跟售货员说:“闺女病了不爱吃饭,帮忙选一种孩子爱吃的吧”售货员说:“选红桃酥吧,软糯香甜,颜色也招人喜欢,小孩子准爱吃。”随着售货员的指引,我看见展柜里平铺一大托盘糕点,每一块糕点都是平面的桃型,乳白色,上面沾满了颗粒状的砂糖,亮晶晶的,桃的顶端是一抹胭脂红色的颗粒状砂糖,颜色就像水墨画似的慢慢晕染开,看着就让人馋。听着售货员介绍:“这个叫红 桃酥,是从省城进货的,不同于咱们地产的普通桃酥,咱们地产的桃酥就是普通烘烤的,不软,颜色是面粉烤过的焦糊色,哪有这个精致呀!”我看着她随手拿了一张方形黄色的纸放在秤盘上,用竹夹子夹着几块放在纸上,称好后拿下来熟练地包裹好,拽一根黄色的纸绳横一道竖一道缠紧系好,又在系好的绳上面打了一个圆圈,最后拎着圆圈递给母亲。盯着属于我的红桃酥,虽然生病也别提有多高兴了。母亲蹲下,把一包红桃酥放在我怀里说:“我闺女捧着,捧着红桃酥病好一半,回家多吃几块病就全好了。”母亲带我出来,把我抱上自行车的前梁,我抱着红桃酥,母亲用自行车驮着我,穿过西牌楼,又穿过东牌楼,一路往家去。或许,幼小时,牌楼在我心中就是根,它像一个家里威望极高的老人,坐视着全家人。抱着红桃酥随着母亲经过西、东两座牌楼,我似乎有了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孩子有了心爱的东西,一定要在长辈面前炫耀的告知方觉其意义。我拥有一包红桃酥,在穿过西、东两座牌楼后,觉得格外踏实和开心。在那以后,红桃酥成了我最喜欢的糕点。
长大后,小城也渐渐繁华起来,高楼逐渐取代了平房,古老的西牌楼旁边也变成了银行的高楼大厦。小城里的糕点也不再那样单一,各种烘焙坊,各种奶油蛋糕、西点应有尽有,红桃酥早已经是不上档次的糕点,也就再也没有在家乡看到过。可是,记忆里那种放在嘴里的软糯,那桃尖上的一抹胭脂红,那亮晶晶的砂砾糖,那怀抱红桃酥穿过西、东牌楼时的踏实感和满足感,也随着小城的繁华更迭而逐渐消失。
人真的很奇怪,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后却又有意或无意的寻找,寻找小时候。我到省城工作后,听人说道外区有一家专门卖老口味糕点的百年老店,就专门去了一趟,去寻找,寻找小时候的红桃酥。在琳琅满目的百年老店里,我看到了记忆中的红桃酥,一模一样的。特别欣喜,急忙称了几块,抱在怀里,坐在店内休闲的座位上迫不及待拿出一块放在嘴里。软、甜,可是却怎么也不是穿过家乡的牌楼后,放到嘴里吃的那个味道,抱在怀里怎么也不是母亲给放到怀里那包红桃酥的温暖。我不死心,寻找到红桃酥了,就想寻找到小时候的味道。在一次回家乡前一天,我去百年老店里买了一大包红桃酥,老店里的糕点包装仍旧是用黄纸,与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我打算带回家乡,仍旧放在怀里抱着它穿过西、东牌楼后,再寻找久违的味道。
我又见到了家乡的牌楼。古老的牌楼是百年历史的见证,是人文景观的载体,是游子寻根的坐标,那瘦窄而挺拔的脊梁下,曾经穿过抗战的张甲洲、李时雨,穿过《夜幕下的哈尔滨》的作者陈屿、曾任辽宁省作协主席的刘兆林,穿过抗美援朝的活烈士李玉安,穿过一车车饱满的粮食,穿过一个个企业的奖章,穿过昨日的崛起,穿过今日的辉煌……也曾经穿过母亲自行车前梁上坐着的我,怀里抱着着甜甜的红桃酥。
我忽然明白了,我一直在寻找记忆里穿过牌楼抱在怀里的红桃酥,其实是在潜意识里寻找逝去的童年快乐。古老的牌楼亲切而使人踏实;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前梁上,是被母爱保护的安全感;那时的红桃酥是最美的糕点,我抱在怀里的是母亲的宠爱。如今,我已离开家乡离开古老的牌楼多年,母亲离开我也已经二十余年,也没有了能在前梁驮着我的自行车,更没有了代表着宠爱的红桃酥,即使我依然怀抱着红桃酥去穿过西、东牌楼,又怎么能寻找回因成长而逝去的所有?
夕阳贴在古老的牌楼上,古老的牌楼像一名经历世事的老人,通透而祥和,安静而大气。我在穿过牌楼的时候,嗅出了历史的沧桑,却再也找不到穿过牌楼下的红桃酥。
作者简介:王云默,女,现从业于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哈尔滨市分行。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黑龙江省金融作协骨干作家,黑龙江省金融书法协会会员,哈尔滨市诗词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书法协会会员。散文、古诗词经常发表于国内报刊和网络平台,并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