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买扁豆。
已是秋分，菜市场有很多老人拿着自家种的扁豆来卖。紫色的扁豆，小而弯弯的样子，像月亮在下弦月的时候，小得让人怜爱。青的扁豆，边缘泛紫，薄而宽，像片树叶，一个青扁豆有三个紫扁豆排列起来那么宽。我们这里的人，说紫色，一直是用这个词：雪青。经过长期的书面语言训练，加上孩子出生以后不自觉摒弃方言，家庭里使用普通话对话，“雪青”这个词，以及其他方言慢慢就沉入了我的记忆之海。现在看着这些扁豆，这个词竟自动浮起来，它仿佛知道，用紫色来形容这些扁豆是不准确的，紫色是均匀的，浓成一团的，是面无表情的。雪青，是过渡的，渐变的，有层次的，带感情的。尤其体现在青扁豆上，它边缘一圈浓紫是洇染的，是墨里混了一点水，一笔下去虚了边。雪青又是锋利的，冷的，外溢着一种情绪。
这位卖扁豆的婆婆，脖子上戴着一串雪白的珍珠，被那串珍珠晃得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枣红的外套，枣红的秋衣，这一串珍珠实在比配在黑丝绒上还要亮眼。她没有把扁豆倒在面前的台面上，都待在圆簸箕里。紫色的月牙扁豆，只剩下一把的样子，挑了满满一袋的女人正在付钱。我先挑着月牙扁豆，青扁豆一大堆，不着急。
婆婆说：一起要了嘛，就这点了，给你算五块。我：可是，我是要挑一下的。婆婆：我晓得，你要挑漂亮的。我被她说得笑了。
买到过十分好吃的南瓜。煮出来的那种甜和糯会让人万分后悔怎么才买了一个。卖瓜的老人穿戴整洁素朴，上下衣服都挺括板直，看得出是使用了熨斗烫熨的缘故，齐耳短发用大的黑夹子别在耳后。见人围拢去买瓜，却先报家境：我这瓜好吃，不说假话，我家里是有三个大学生的，我自己种的，实在吃不完，才拿来卖……这一番话真不是白说了的，能养出三个大学生的蔬菜，肯定也是好的呀。一圈顾客都埋头挑瓜。我其实是将信将疑的，于是只犹豫地买了一个瓜。回家一切，就知道自己错了，好吃的南瓜都有些涩刀，切起来钝钝的。等煮好吃第一口，就恨自己没眼光。
把自己收拾得很伸展的老年人，她们是有余力把菜也种得好的。有次在茂密的蔬菜里忽然看见一兜杏黄的桃子，绝对不是本地普通的毛桃，问价发现主人是位高大的面色红润的老妇人，一对金耳环有些发乌：买吧，这是我院子里的桃子树结的桃子，我就这一窝桃子树……我想象得出那样的院子：青砖黑瓦，一株桃树从院子里伸出枝条来，覆盖住龙门和院墙，春天的时候，那院子像飘着一大团红云。我相信这么漂亮的桃子就该是这样健康的老妇人才种得出来。
偶尔遇到有芋荷杆卖，青紫的几根躺在谁的摊位上。毫不犹豫就买走。撕茎切段煮软，沥水，架油锅大火烩，切细的酸菜、姜蒜、青红椒、葱、藿香芫荽，一大把撒进去，勾薄芡，起锅，一口下去，辣得毛孔舒张。这菜佐白米饭是最好的。辣得胃空，需要点结实的东西填到胃里，于是狠狠地塞一口白米饭。只有吃这样酸辣香鲜的菜，充满淀粉的白米饭才显出它的好来。
早上八点十分，碰到一把很秀气的白豇豆。妇人说：清早三四点捏着电筒去摘的，你摸摸，露水都还在。我在妇人那里挑了一把豇豆，又买了几斤芋头并几只水红萝卜。我挑菜的时候，脑子里掠过的画面是，学校放归宿假，我去车站坐车回家，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忽然听得从身旁呼啸而过的大客车上传来一声大喊“袁瑛！”一个男孩儿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