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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炳茂:三八线上的采花姑娘

发表时间:2020-05-18  热度:

三八线的春天并没有因为战争的残酷而姗姗来迟,依然准时地来到硝烟笼罩的群山之中。

当防空洞周围的残雪消融殆尽,化作白云亲吻天上的太阳,大山里,春在枝头已十分了。瞧,山山岭岭、沟沟壑壑,早梅喷霞,迎春吐金,金达莱迎风怒放,各色的野花争妍斗艳,似乎都静静地等待着一位天使般可爱的采花姑娘。

风,把浓郁的花香送进防空洞。是的,防空洞里黑暗、潮湿、阴冷,可是,野战救护所的志愿军官兵和伤员们,都嗅到了春天的味道。

小侯,走,到山坡上采花去!她满带微笑地走到我身旁,口中还轻轻哼唱着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歌。她是刚满17岁的护士卢维廉,比我大三岁,我习惯地称她卢姐。接连几日,我跟随她到山野里采花,将芬芳的鲜花送到伤员床前。伤员们对卢姐这位体贴入微、善解人意的姑娘感激不尽,有的称她为花神,带来了春天的色彩;有的夸她是天使,带来了花朵的芬芳。她却对伤员们说:你们应该感谢大山里的花,是山花给你们带来生命的春天。

卢姐,再等一会儿,我负责护理十几位伤员,手头上的活还没干完呢!

你真笨,死猴子,我来帮你。说完,就帮我给伤员清洗伤口、换药布。她忙活了一阵子,脸上沁出了热汗,我蓦然发现,她躲在防空洞的旮旯儿里偷偷照小镜子,我情不自禁地夸了一句:卢姐,你真好看!

她瞪了我一眼,说:小屁孩,你懂啥?别瞎咧咧。

我和卢姐站在防空洞口准备上山采花,我俩发现敌人的侦察机在天空盘旋,不一会儿,敌人的轰炸机飞过来,一阵狂轰滥炸,大山里,烟雾弥漫,火光四起。待防空洞周围恢复了暂时的宁静,我们便趁机上山去采花。

太阳高悬在天空,给苍茫的群山洒下金色的光线。山坡上,暖融融的春风吹过来,使人倍感惬意,许多叫不上名来的野花咧嘴笑着。这当儿,有几只叫不上名来的小鸟从天空飞过,其中有一只小鸟被敌机炸伤了,红豆般的血,滴落在山坡上的花蕊里,卢姐弯腰采花时,小鸟的血染红了她纤细的手指。

我偷偷打量了一下采花的卢姐:她穿着一身浅黄色的戎装,苗条的身材和可体的军衣,使她显得那么漂亮、那么英姿飒爽,无愧是战地的女神。军帽掩盖住了她那一头秀发,只露出两根玲珑的羊角辫,辫梢上扎着好看的蝴蝶结,透出一种少女的稚气和纯静。帽檐儿下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聪慧、明亮、清澈,黑宝石般的眸子,闪烁出刚毅和坚定的神韵。眼前的她,简直就是一幅美轮美奂的油画。

不多时,山谷的羊肠小道上有几副担架鱼贯而来,我便喊了声——“姐!你看阵地上又送伤员来了。正在采花的卢姐仰头一瞧,便喊:小侯,咱们抢救伤员去!

这是1951年的春天,抗美援朝五次战役刚刚开始,战地伤员陆续被送往野战救护所。

我俩急忙跑回所里的急诊室。护送伤员的同志介绍,有一位伤员是他们四连指导员,他在阵地潜伏时,遭敌机投掷的燃烧弹烧伤了,为了不暴露目标,他咬紧牙关,忍受巨疼,纹丝不动。等敌机飞离后,他艰难地向稻田爬去。战士们赶到,立即扑灭他身上的火焰,因伤势过重,他已经昏迷过去。

野战救护所的医务人员,对这位烈火烧身无所惧、舍生忘死保家国的英雄全力抢救。医生吩咐卢姐和我负责给英雄清伤。卢姐小心翼翼地为英雄清洗血肉模糊的下肢,她被英雄顽强的意志震撼了,这是她第一次遇到伤情如此严重的伤员。她一边为伤员清洗,一边轻轻地问:指导员,疼吗?昏迷中的指导员偶尔睁开眼睛,看到了身边为他清理伤口的卢姐,目光投向她辫梢上那美丽的蝴蝶结。

我负责给指导员清洗上身,烧焦的军衣和流血的伤口粘在一起,必须一点一点地精心清理。当清洗后背时,我和一名担架员扶起指导员,没料想,指导员的一只手碰到卢姐辫梢上的蝴蝶结,她蓦地抬起头来,用怜惜的眼神望着坐起来的指导员,指导员最后看了卢姐一眼,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卢姐和我默默地给英雄清洗干净,包扎好,卢姐让我到管理处领来一身崭新的军装,给英雄穿好。我俩和担架员一起,将英雄送到平安南道地镜洞山坡的松林里安葬。

此时,夕阳衔山,西边的天际出现金达莱一样红彤彤的晚霞,霞光透过苍翠的松枝,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地上,也映照着松林里新堆起的一座坟茔。

卢姐在山坡上采来一束鲜花,难过地放在墓前,自言自语地说:让鲜花陪伴着英雄安眠吧。

我默默地站在墓前,感觉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心想:卢姐这位采花姑娘呈现给英雄的不仅仅是山野里的鲜花,更是春天的色彩,春天的韵味,春天的生机,与之为伴,英雄不会寂寞,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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