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浩繁的工具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无疑是书,其余的皆为人体的延伸,诸如显微镜,望远镜是视力的延伸,电话是语言的延伸,犁耙和刀剑则是手臂的延伸,而书完全不同,它是记忆和想象的延伸”。——博尔赫斯
我和书的最早渊源应该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那是母亲从父亲焚书的灶坑里抢出来的,所以《水浒传》右下角有烟熏的痕迹。据母亲讲,文革期间造反派挨家挨户搜査,父亲把他的书藏在天棚上面,可是新糊的棚纸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父亲担心造反派来了搜走不算,还得批斗他这个富农分子。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父亲梦醒后吓了一身冷汗,早饭时就把书从天棚上倒腾下来,扔进灶坑里。母亲出身贫苦不识多少字,总觉得书是个神圣的东西,这么烧了太可惜了,就把还没烧着的最上面的两套捡出来掖在猪圈上面。母亲说,造反派嫌猪圈臭不能去翻腾。再后来父亲从内蒙古调转到大兴安岭,这两套书也跟着搬了家。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让我们姐仨背一百单八将,关、张、赵、马、黄……背不下来就不让出去玩儿。常常是父亲饶有兴地讲,我和两个弟弟懵懵懂懂地听,众多的人物经常被我们张冠李戴,气得父亲直骂我们笨蛋。还是母亲看出了门道,她对父亲说,大的是个闺女对你那个刀啊棒啊不太感兴趣,两个儿子又小,愿听不愿背也别难为这两个淘小子了。
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小人书盛行的时代,父亲觉得他那繁体字的书我们阅读确实困难,在出差时给我们买了好多小人书。生动的画页,通俗易懂的文字让我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自己家的看过无数遍后,就去跟邻居家小孩交换看。我们那一片住的,就我们家小人书最多。邻居李叔是木匠,帮忙做一个木箱,漆上绿色,钉上门鼻,锁的钥匙由大弟掌管,我和小弟以及别的小朋友想看,得他允许,瞧他那架势像管了天大的事,放学、饭后,小孩子们都往我家跑,也是大弟最牛哄的时刻。就是这些小人书让我们姐仨和我家附近的孩子长了不少见识。48册的《三国演义》,每次看得乱看八糟,最后得大弟按顺序摆好,这也是父亲让他掌管钥匙的条件、只可惜那满满一木箱小人书被1987年的“五六”大火给烧毁了。
用自己节省的零花钱买书,是我在塔河铁中读高二的1984年。《十月》《收获》《钟山》,是我最喜欢的期刊,逮着一本反复看,极大地诱发了我对写作的兴趣。高三分文理班时我不听父母的劝阻,选择了录取率大大低于理科的文科,我是我们班语文课代表,我的作文常常成为学校的范文。于是我憧憬着能考上黑大中文系,圆我的作家梦,幻想着像琼瑶一样,写出缠绵悱侧的爱情故事。《窗外》《庭院深深》《月朦鸟朦胧》在我们班级、寝室轮流阅读,那通俗易懂的灰姑娘遇到白马王子的爱情故事赚足了女生们的眼泪。那几年,若是哪个女生没读过琼瑶的小说,就会被同学耻笑为老土。
上中专时学校有图书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书籍,办个借书证,随便借书,我甭提多兴奋了,感觉占了学校很大的便宜,抱着书,咧着嘴,快步走出图书馆,生怕管理员能要回去似的。甚至我还盼望着毕业后能分到书店做售货员或者到图书馆当管理员,读书多了,自然而然就能成为作家了,我要去应验“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那两年中外名著没少读,也养成了读书入眠的习惯。那些经典作品给予我的感觉就是我想写而未写的,想写而写不出来的,感觉影影乎乎却拿着笔无从写起的种种不得,经典都以最好的方式写在书里了,它让我感到绝望,觉得自己不是块当作家的料,同时又给我希望,因为经典作品的存在证明文字具有的无限可能性。看来阅读和写作真不是孪生兄弟,阅读长见识,写作靠的是自己所具有的能力,属于在你身边与你平行的另一个人,在你能力具备的时候出现并前进,有思想,有怒气,本人和作家较着劲,一个想得过且过,一个要化茧成蝶,两年的中专生活就在阅读与挣扎中结束了。毕业就结婚生子,家务繁杂,工作劳累,作家梦被时间逐渐淹没了。
30年过去了。当年那读长篇、写长篇的青春梦已被岁月涤荡成碎石流沙,而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我还是每日读书、抄佳句、写体会,虽然没有写出我曾经梦想的“大部头”,但是出版了一本散文集《花语》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即使在网络信息时代我对读书的热爱仍痴心难改。经历了多次搬家后,我拥有了精神的巢穴——书房,思想的禅床——书柜。在柔柔的灯光下,看每一本书温顺而各得其所地立于书柜,那了然于胸的自得惬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每个书香做伴的夜晚,都是灵魂抵达的时刻。一些书,读N遍,每个手指都熟悉其中的细节;一些书,买来只是摆放在那里,并没有认真阅读;一些书,备在床头枕边,仅供需时之用。有的书读时酣畅淋漓,有的书读后慢慢遗忘,无论怎样,每日都是书香做伴才入眠。古人读书讲究时令,读前还要素面焚香。今人则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工作之余,无头无尾读上一段,睡意萌发时,关灯睡觉,枕香而眠。对于读书鲁迅先生提倡杂览,五花八门,三教九流,无不涉及。信息时代,并非所有书籍都开卷有益,值得精读,随便翻翻不失为一种删繁就简的好办法。
有书相伴,孤独的日子鲜活了许多,有书相伴,漫漫长夜有滋有味,有书相伴,我的思绪天马行空。
(孙晓萍,现任北极光文学杂志社副主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国家林业作协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大兴安岭地区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著有散文集《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