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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丽俊:可可西里众生灵

发表时间:2020-04-19  热度:

 

高原的众生灵,就这样以各自合理的存在方式,一天,一月,一年,周而复始,叠加起苍穹下的岁月亘古。

1

在漫天黄沙中穿过塔里木盆地、柴达木盆地,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五天时间,从新疆喀什到青海格尔木,从前地理课本上的抽象地名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小河公主墓、楼兰古国、罗布泊无人区、沙漠胡杨林,这些幻境般的景物一一在眼前闪过,我竟有些大脑接收不过来的感觉,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只能存在于遥远的想象中。

查看地图,要到达可可西里,格尔木也只能算一个起点。201910月,我与朋友从滇西保山出发,经318线到拉萨,再到藏北阿里,然后翻越喀喇昆仑到喀什,已在滇藏线、新藏线的雪山冰川、戈壁荒滩跑了半个月,很累很疲惫,但对于可可西里的藏羚羊,还是止不住地想亲眼去看看。

其实在阿里霍尔一带,在喀喇昆仑红土达坂、界山达坂一带,我们已见过藏羚羊,在旷远的雪山草地之间,在荒芜的盐碱地之间,三五只一群的藏羚羊精灵般跳跃着,我们下车稍一走近,它们就跑得无影无踪,把我们的心吊得老长老长。有一只还爬到高高的山岗上,我们70-200mm的相机镜头,只能拉个天地间相接的影子。

去格尔木的当天,也就是1012日,青藏高原多地暴雪。早晨我们从花土沟出发就飘飘洒洒下起了雪,天地万物混沌一片,阿尔金山在左侧很远的茫茫戈壁和乌云中若隐若现,时而露出诡异的雪峰,沿途望不到边的沙漠公路,几乎已被白雪覆盖。在任何一个检查站下车查验身份证,对我们这些很少经历冰雪的云南人都是一件痛苦的事,侵入骨髓的冷,让我们在羽绒服里缩得像个刺猬。

晚上在格尔木阳光青旅住下。店主王云,一个热心的浙江小子,得知我们要去可可西里、三江源一线,就告诉我们说下午六点气象局已发布暴雪橙色预警,今晚至明晨,昆仑山口及不冻泉实行交通管制。如果形成冰冻路面,沿途所有的车都动不了,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的领队德拉姆玛璜是一直鼓动我们要走格尔木、可可西里、曲麻莱一线的,并且说我们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可这会儿他也不确定起来,问我们是否敢冒险一次,不敢的话就往东走阿尼玛卿经川西回云南。我们抬头仰望天空,可是繁星闪烁呀!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可可西里近在咫尺了,我们不甘心就这样错失了机会,大不了在车里啃干粮睡睡袋吧。我们决定赌一回运气。

2

让人意外而且兴奋的是,第二天早晨醒来,虽然冷气袭人,天竟是蓝蓝的,太阳竟是明晃晃的。出了格尔木城,昆仑山就耸峙在正前方,在青海境内纵横1000公里,它将延伸到唐古拉山。白雪覆盖了整座山系,想象中神奇的昆仑山,武侠小说里昆仑派栖居练绝世武功的昆仑山,就这样不可抗拒地刷着我的屏。一路攀援而上,海拔不断升高,南山口,纳赤台,西大滩,昆仑山口。真没想到,昨天一场大雪,成就了我们今天的好运气,6178米的昆仑山玉珠峰,似一顶雪冠,一直在我们的车窗外漂移。古代神话认为昆仑山居住着一位神仙“西王母”,人头豹身,由两只青鸟侍奉,是道教正神,与东王公分掌世间修仙之事。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走,其实我还是不停想象着这人头豹身的神仙是怎样在这众神居住的地方呼风唤雨的,只不过想归想罢了,雪山巍巍,渡着我们的身体往该去的地方继续前行。

一路上我们最担心的是昆仑山口会不会被冰冻封路,也一万遍地猜想著名的昆仑山口是什么样子。当从西大滩再往前走53公里,见到万山之巅的昆仑山口时,我就明白,为什么对这座西起帕米尔高原,被古人称为昆仑虚、中华“龙脉之祖”的神山,我们只能仰望,或者敬畏;想要亲近,那很难,因为它太博大,在它面前,我们渺小如尘粒。

昆仑山口是连接青海、新疆、西藏的重要通道,站在海拔4767米的山口,山体延绵。左边,三江源保护区;右边,索南达杰纪念碑、可可西里保护区;正前方,一条通往不冻泉的公路车流滚滚,看来昨天的恶劣天气并没有吓住很多人,在这雪风凛冽的高原,在这从前的未至之境,所有站立山口的人,都在找寻自己心中的高原。

3

索南达杰是因为保护藏羚羊而死于盗猎者的枪口下的。在以他名字命名的保护站的几百公里外,就是可可西里无人区,也是藏羚羊生活的腹地。羌塘草原深处的卓乃湖,更是藏羚羊繁殖的圣地。每年夏天,藏羚羊准妈妈们就要与丈夫依依惜别,成群结队赶往湖水清冽青草茂盛的卓乃湖,等待新生命的到来,那可能是雪域高原最壮观的场面。一篇报道说,上世纪80年代一位意大利动物学家来到卓乃湖,刚爬上一个高地,立刻就跪下了,因为场面太震撼!成千上万只藏羚羊集体产羔,藏羚羊妈妈产下羊羔后,小羚羊如果几分钟内不站起来吃第一口奶,就会成为藏匿身旁的棕熊、狼的美食。据后来者分析这位动物学家的影像资料,当时至少有10万头藏羚羊。

到了秋天,已能自由奔跑的小藏羚羊跟随妈妈返回遥远的来时的地方,或许是曲麻莱,或许是狮泉河,或许是冈仁波齐。那里有它们的爸爸正在望眼欲穿地等待妻儿的归来。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它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逝去,在这里获得重生。青藏高原上羊群的奔徙,如奔涌的河流,永不停息。

过了昆仑山口不久就到不冻泉。行驶在215国道上,一直到过曲麻河,成群结队的藏羚羊在公路两边奔跑,数量之多远超我的想象,我没想到它们竟然以这样扎堆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成年公羊森林般的羚角,小羊耀眼的白屁股、呆萌的眼神,让我好几次忘记了按快门。我沉浸在有生以来难得的相遇中。

一天中,往曲麻莱方向走,藏狐、鼠兔等就在巴颜喀拉山前的草原不停穿梭,金雕在头顶盘旋。黄昏时分,天幕已很灰暗,我们的车速并不快,一个棕灰色身形矫健的东西突然越过公路向左边的草原深处跑去。是狼!我们惊呼。可拿相机的动作到底慢了一些,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它就跑远了。玛璜说,因为还早,天没黑透,狼是不会成群出现的。但在这个区域,遇到狼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讲述的一个故事让我对狼群产生了很多联想。

两年的十月底,玛璜带客人要走阿里北线,即经过革吉、改则、穿过羌塘草原。晚上十点到了阿里狮泉河,因车胎漏气,第二天早早起来就去了补胎的地方。进了一对六十多岁夫妻开的店,接近年底,老夫妻俩正收拾东西准备回河南老家过年。玛璜帮着老店主把胎卸下来,老头问:“你们要去哪里?”“我们要走阿里北线。”“还敢走北线啊,不要命了?去前面电线杆看看。”玛璜去看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前方有狼群出没,政府贴了公告提醒过路车辆要注意防狼。三天前一台猎豹车从狮泉河到羌塘,革吉刚刚一过,车坏了,打不起火。车里坐着30多岁的四个年轻人,他们不会修车,见前面来了一辆车,其中两个就招手搭车到前方找救援,剩下两个留在原地守车。

第二天另两个人回来,怎么找找不到这两个人,车里看不出任何异常,周边也没发现什么,两个小时后只有报警。森林公安来了看看现场,顺着痕迹开始找,大约几百米后看到了第一块骨头,第二块骨头,撕碎的衣裳,人肉的碎屑。除了骨头,什么都不剩,森林公安排除了他杀,确定人被狼吃了。家属来了以后也只能带走他们的骨头悲伤离去。

我们心存疑问,当时现场应该有多少头狼?玛璜说,对付两个这样的城里男人,而且吃得干干净净,十头狼足够。

我们与玛璜探讨这件事好坏两方面的自然和社会伦理,坏消息是,两个年轻生命的无辜消失让人痛惜,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有狼群的踪迹,意味着食物链的重新形成。狼在食物链的顶端,狼可以把老弱的大型的食草动物,比如藏羚羊、藏野驴、野骆驼、野牛、野牦牛猎杀掉。狼只吃活物的肉,剩下的内脏就为秃鹫、鹰、猎隼等提供了食物。秃鹫、兀鹫已经进化到头、颈不长毛,为的是方便把头伸进动物身体里吃腐烂的肉,等吃饱了,再把头伸进翅膀里擦擦就将细菌清理干净了。这个区域有了鹰以后,方圆十公里内,老鼠的活动就麻烦了。老鼠看到天上的鹰,自然地采取一种措施减少生育:该下三窝崽只下两窝,一窝该下五六只,结果只下两三只,生育率下降,数量自然减少。只要高原鼠兔、旱獭、草原草鼠数量合理,鹰、狼,这些动物的数量维持在一定的范围内,草原生态就具备了恢复的条件。那些动物的骨头、碎肉还可以养活一种动物,狐狸。这很重要,因为狐狸也是猎杀老鼠的重要物种。在藏区牧场,藏民经常可以看到一种有趣的想象:狼、兀鹫和乌鸦的合作共享。在捕食中,乌鸦和兀鹫会跟着狼,当狼捕获了食物,它们也会分到一份。据说有时兀鹫看到谁家的牛羊没人看护,就会通知狼。

4

在藏北,流传着一个故事。一个男人拿着弓箭,一只鹰飞过的时候,他“嗖”地一箭出去,射在鹰的翅膀上,鹰摇晃着慢慢落下了山谷。后来有一天,这个家伙骑马,马失前蹄,他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重伤。醒过来的时候,睡在一个帐篷里,一个藏族姑娘在给他喂牦牛奶,并且他身上包了很多草药。一段时间伤慢慢好了,他对姑娘说:“阿佳,你救了我的命,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叫什么?”那个藏族姑娘说:“我们认识,你知道吗?”姑娘把藏袍长袖褪开,手臂赫然出现一个三角形的疤,那是弓箭剑簇留下的。姑娘说,曾经你射了我一箭,没把我射死,但我今天仍然来救你。说完她就消失不见了。男人立刻明白,她就是度母,绿度母,化作人身来度他的。从那以后,男人再不杀生,丧尽家财做善事;对草原上所有因意外受伤的鸟或动物,都想办法救治。

在藏区草原,很多藏民都会讲这个故事,所以在青藏高原,很少见到藏民猎杀动物,这也是我在卡久寺能够用手机都拍得到及其珍稀的、世界三大虹雉之一的棕尾虹雉的原因。中国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创始人、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吕植十多年前就推广利用西藏昌都地区藏民的“神山圣湖”体系,对三江源地区的雪豹进行保护,并介绍到官方的保护体系里,她由衷感叹“真的很管用”。“神山圣湖”体系的伦理基础其实就是:神山是我们自己的,圣湖也是我们自己的,神山在庇佑我们,天在看,神在看,我们也要保护神山赐给我们的所有东西,包括动物。有藏民说,对于山神来说,藏原羚跟我们的羊一样,藏野驴有如我们骑的马一样。狼是山神的守门者,所以当我们出远门在路上遇到狼,或遇到狼群,会认为是一个吉祥的预兆,我们要办的事一定会成功,我们一定会脱帽向它们致敬。

洁白的鹤啊请听我言,

我想借你的翅膀,用用就还。

我想去的地方并不遥远,

那美丽的理塘,去看看就还。

这首诗是仓央嘉措写给被拆散的家乡情人的,表达他痛彻心扉的伤感。但我们从这首诗里,可以看到300多年前的高原,鹤舞翩跹,人予寄情,人与自然界生灵的依附多么契合。

在海拔4191米的青海省曲麻莱县城,我没见到一棵活的树,却在县城出口处,见到一棵被藏民顶礼膜拜的蟠桃树。树高十多米,“枝繁叶茂,桃已泛胭脂色”,树下一头来自印度的大象,背上依次坐立着献蟠桃的仙猴、高原鼠兔、乌鸦。这是当地政府为满足藏民的愿望花十几万元造的一棵假树,为的是让从没见过树的人知道树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很多藏民把它当作了神树,一到特殊的节日,就会来供奉它。

高原的众生灵,就这样以各自合理的存在方式,一天,一月,一年,周而复始,叠加起苍穹下的岁月亘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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