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木船逆流行驶在江面,西北风裹着雪粒抽打在脸上。我和二十几个下乡知青靠坐在船板上,紧抿着棉袄,相依抵御着刺骨的寒风。
经过艰辛行驶,船终于靠岸了。我们登上了一座面积仅十多平方公里,四面环水的小岛。岛上没有居民,只有一个四合院,这就是富江岛。我们这次上岛,就是接替上一批知青来打场、种地的。
一弯牙月斜挂在天上,覆盖在大地上的霜雪反射着神秘的白光。赶了一天路程的我们,再也无心去探索这大自然的夜景,走进给我们住宿的土房,铺好被褥上炕睡觉了。
当!当!当!一阵急促的钟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迷迷瞪瞪地从炕上爬起,望一眼窗外,天刚朦朦亮,穿好衣服跟随着队伍来到打谷场。一垛一垛的谷子、高粱、大豆堆满了场院。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收获后的庄稼,我们还很好奇。这时,队长来了。他是当地革委会派来管我们的干部。吆喝着我们拿上水桶、扁担,到二百米外的江边取水,两人一组,把水抬到打谷场,浇场地。第二天,土场浇水后结了冰,我们便开始拆垛铺场。
场院空旷而平整,我们把庄稼平铺在地上,围成一个很大的圆圈。六匹马连接在一起,各拉一个石磙子,马嘴上套着铁笼防止啃咬庄稼。一个人手牵着长缰绳,拿着鞭子赶马绕圈从庄稼上碾过,其余的人用很长齿子的叉子翻动着秸秆,使秸秆碾压均匀脱粒。
打场二十四小时不停。白天还好办,我们都能按时完成任务,晚上就不行了。岛上江风大,凛冽刺骨,不一会脸就被吹得麻酥酥的痛。树枝被呼啸的江风地吹动着,一弯残月用微弱的寒光映照着孤寂的富江岛。后半夜冷困难熬,实在扛不住了,钻进草垛子里想休息一会儿,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嘴里呼出的哈气,很快就在草垛子外面结上了一层白霜。队长每次查岗时,根据白霜,一个一个的把我们从草垛子里拉出来,大吼着让我们跟在石磙子后面,像马一样在打谷场上跑圈。跑得慢的他还破口大骂:“你想找死呀!”并用鞭子在我们屁股上狠狠地抽几下,疼得我们惊跳起来,直到他让我们停下为止。我们不敢反抗,但心里都在暗暗骂队长不通人情。
打完场,我们人人都累得像脱了一层皮似的,一袋袋粮食装上船运走了。没等我们松一口气,队长又分派我们往地里送积肥,收拾农具,准备明年的春耕。岛上树叶都掉光了,一派凋零的景象。
岛上的生活非常枯燥,每天上工、吃饭、睡觉,三点一线。一日三餐都是咸菜、土豆、白菜,年节也很少吃到肉。岛上没有电,一到天黑只能上炕睡觉,日常生活用品,全靠每周一次的班船送来。赶上刮风下雨结冰封江,十天半月也没有船。最难熬的是无法和家里联系,没有信送上来,得不到亲人的信息。不到半年我们人人开始想家了。只有在有月高的晚上,我和几个同船来的知青相约着来到打谷场上,倾诉一下心中的郁闷,相互说一说家里的事情来缓解对家里的思念之情。
转年开春,我们又开始在地里忙碌了起来,干了一天累活往炕上一躺就进入梦乡忘记想家了。等到了九月,结满了角的大豆滴里嘟噜地挂在秆上,沉甸甸的高粱露出了笑脸。一转眼,我们来岛上快一年了,这天上午干了一上午活的我们,刚坐下来吃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今天是中秋节呀!”顿时,说笑声停止了,笑容僵在脸上。
回到地里,大家都闷头干活,再没有一个人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晚上吃饭的时间到了,大家满心希望地来到食堂,可看到桌上仍然是没有一点油星,一个多月没变的白菜、土豆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好多人饭也没吃,转身回到了宿舍。
我直挺挺地躺在炕上,望着茅草裸露的房顶,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长到十七岁,第一次离开家在外面过中秋节,没想到会是这样。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对着同屋的几个伙伴喊道:“走,找队长去,我们要回家。”来到队部,队长正坐在炕上,一个人就着咸菜喝闷酒。听了我们的来意,阴沉着脸说:“不行!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现在秋收正忙,不能给假。”并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很不耐烦地挥手把我们赶了出去。
月光洒满了大地,打谷场铺上了一层白霜。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经常聚会的地方,三三两两地坐在草堆上,寒夜对月,只觉得冷光扑面,一丝惆怅爬上心头。望着月亮,遥望着江对岸的阑珊渔火,遥望着远方的家乡。
在家时,每年的中秋节,妈妈无论多难,都会亲手给我们姐弟五个打好月饼,买来甜甜的葡萄,圆圆的苹果,摆在靠窗的桌子上。等待月亮最圆时,全家人一起赏月品尝。那时的月亮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慈祥。同是一个月亮,今晚带给我的却是冰冷和忧伤。远方的妈妈,您也在看月亮吗?是否又摆上了月饼,等着您的孩子回家?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这时,不知是谁哼唱起了: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
…………”
一个,两个,三个,大家都哼唱了起来。那一刻,大家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由哼唱变成了合唱。这时,有一个人,悄悄地来到打谷场,站在树影下注视着我们。一个眼尖的女知青告诉我们:“队长来了。”这句话更加激起了我们的不满,先男生,后女生;由小声到大声;一遍,两遍,三遍,最后我们相拥在一起,不停地唱着:“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冷月在江面上眨着眼睛,歌声随着江水流淌。那一刻,我们忘记了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队长沉声说道: “太晚了,明天还要出工。”说完,他低头离去。
冷风吹皱了江面,明月越升越高,我回头看了一眼,带着无尽思念,回到了宿舍。躺在炕上望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我的思绪像江水一样流淌,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心中奇怪,怎么没听到上工的钟声?来到食堂,见做饭的师傅早将饭菜摆好等着我们。菜,还是白菜、土豆,但桌上却多了一小盆炖鲫鱼、一碗柳根鱼酱。那顿饭,我们吃得特别香。只是一上午没有见到队长的身影,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到了下午快收工时,才看到队长的身影。远远地看到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吃晚饭时,才从管理员那里听说,为了给我们改善伙食,队长一大早谁也没告诉就到江边去了,趟着冰冷的江水下网捕鱼,结果,他的老关节炎犯了,还不让管理员告诉我们。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天晚上再聚到打谷场上,望着打谷场上空升起的那轮圆月,我们每个人都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暖意来。
阴晴圆缺,月升月落。时间的车轮将记忆碾碎,但富江岛上的月亮我始终不能忘记。时常会想起那难忘的中秋节,想起那晚的月。
作者简介:高作滨,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岁月》《作家周刊》《诗刊》《金秋周刊》《江淮文学》《中国魂》《老年学习生活》《退休生活》《原郷書院》《大庆作家》《鸭绿江晚报》《大庆油田报》《大庆晚报》等书刊中发表过多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