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收到故乡殡仪馆的公告，殡仪馆搬迁，需要家属面签办理相关手续。母亲在那里，我要回去一趟。我不愿意回故乡，不想再让疼痛咬破记忆。闺蜜开车陪着我回来，绕过城门进入小镇的一刹那，我叹了口气，默默地说：久违了，我的故乡。
“久违”从时间上划分来说，绝不是离开三年就可以用的词，但是，我离开故乡的时间，其实是从我身还在故乡，心却天涯漂泊的时候算起。
我既怕看到故乡，又想仔细的看看故乡，就好像人对伤口的感觉，碰了怕痛，不碰还总惦记。
这里已经没有我能歇脚的地方，汽车一路前行。路过古老的牌楼，车水马龙的繁华，看出小镇的前进步伐，那牌楼的风铃依旧叮当——叮当的响起，让人觉得时光在溜走，又让人觉得历史在回顾。我看到旁边银行住宅小区的门口挂着“翰墨书法学习班”的牌子，我是一个爱好书法的人，本能的顺着牌子向上寻找，在住宅小区面临步行街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广告牌：三楼一号室内书法学习班。上面还印着学习班老师的名字和两幅代表作品，着实有些水平。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中注定这个屋子一定住着书法爱好者？
是的，这间屋子曾经是我的家，曾经是我结婚时候的新房。二十年前的我，披着婚纱，憧憬一切美好的未来，在所有亲人的祝福声中与爱人携手走进了这间新房。新房装修的样子我依稀记得，那幅挂在新房里我亲手写的书法，依稀记得。厨房还是原来的样子吗？在厨房里做着饭，爱人下班回来从背后抱着我的幸福仿佛还在眼前。儿子对着我们的婚纱照牙牙学语，念着妈妈、爸爸，我们一起为儿子点燃生日蜡烛，祝福他快点长大，已然就像是昨天。曾经的美好和幸福，用尽我所有的青春去祭奠，用尽我此生的快乐，去划上了一个细碎的句号。那间屋子里的点点滴滴又怎么会是可以忘记的？
“看什么呢？已经过去了，不值得了”。
闺蜜是个直肠子的人，一句话打断了我的记忆。我抬起手腕看手表缓解我的尴尬，却猛然间看到手表上的日历：三十。三月三十日，我的手抖了一下。二十年前的今天，我出嫁。
我不敢再往下想，仰仰头，吐了一口气，侧脸看着窗外。在路边，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下车一名中年男子，好熟悉的身影——我前夫。闺蜜也看到了，没有停车。我看到他有点中年发福了，短发很利索，衣着整洁，还是很显年轻，很帅气。这些年，为了自己疗伤，耳朵刻意拦截着他所有的信息。猜测他还好吧？一定生活得很惬意吧？被逼离婚的委屈已经过去了，我不再恨了，祝福他生活的幸福。因为爱过。
在殡仪馆办理好了相关手续，我去了母亲的牌位前看看她。很久很久没有到这里来祭拜过母亲，想来母亲是理解我的。上了香，深深在母亲的照片前鞠了三躬，告诉母亲我很好，免去她的惦念。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寄存格里，分明摆着一个年老的遗像，我呆住了，是祖母——前夫的祖母。
嫁到夫家，祖母对我非常好，说我像年轻时候的她，常常去我家里给我送她亲手做的饭菜和时令水果。祖母很看重我，把她出嫁时陪嫁的银镯子给了我。我离婚时祖母已经卧床，在我受尽委屈时，也是祖母让姑姑去找我，给了我诉说的机会。离开夫家前，本想把那只银镯还给她，终归因为种种原因，我丢失了那只银镯。祖母却说：“即使在你手上我也是不会收回来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孙媳。”此刻，我竟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祖母。生命的无常，也是生命的最终归属，我们最终都会来这里，如果生命还有轮回，来生我还愿是您的孙女。
折返的路上，我仔细的看着路过的一个个高楼，一个个商铺，依稀能辨清带有血亲的各户。只是经过太多的沧桑变化，经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我再也没有勇气走进红尘内的纷扰。快要出城路过法院的时候，我看了看大楼顶上的国徽，红得耀眼，在这里，我看到过未曾泯灭的正义和善良。
前方是驿马山，过了这个山就是县城边界线，闺蜜忽然靠着桥边把车停下。
“下来透透气吧，也看看你家乡的山和水，看完了就都留在这里，记忆里不许带走，归零，重新开始”
“还是你最懂我”。
站在陆大桥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桥下的少陵河水涓涓而过。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带着我来到这儿，告诉我陆大桥名字的由来，吟诵他自己写的“青峰迤逦水一湾，映绿少陵河底天。撒网渔民未经意，半成捕鲤半捞山”的诗句，如此美丽的故乡，我却不知道何时再有勇气回到这里。恋爱时，他也带着我常来这里看落日，在桥下的少陵河里划船，船到河心对着我说着海誓山盟，我们一起掀起水花后甜蜜的笑声，如今都随着少陵河的水流，一去不返。我还是流泪了，祭奠逝去的青春，祭奠去了的爱情。
车子发动了，故乡就像我飞起的长发，随着不得不前行的惯性，被风吹到了身后，不得回头。远处的夕阳仿佛是绝望后的狂笑，蹦出了一抹血色。它也曾正午时晒得我脸上滚烫，羞得我用太阳帽遮起面颊。然而，终究还是凉下去了，凉下去了。……那最后一丝的温暖，拽着故乡远处的山，如烟熏般昏黄无比。
别了，故乡！愿你的山更青，水更绿，愿我的道路越来越平坦！
作者简介：王云默 女，生于黑龙江省巴彦县，现从业于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哈尔滨市分行。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黑龙江省金融作协会员，黑龙江省金融作协骨干作家，黑龙江省金融书法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书法协会会员。散文、古诗词多次获奖，并散见国内报刊和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