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草
从一滴一滴春水开始
山川融化,河流融化
冷月撤出房檐上尖锐的影子
两个刚硬的人相对而坐。之后
他们深入浑浊之水,一个埋住另一个
鸟群寂静,鱼停止不动
桃花在辨识古木,天空赐下余粮
时钟倒吊,干净的衣服悬在梁上
后背的冷风悬在梁上。从一滴一滴春水开始
两棵残垣里的细草互为性命
◎行为艺术
女士,我恐怕帮不了你
请你在老房子里坐下来吧
要么,你打开那本书,那本
古老的,智慧的,生命的书
就像疫情之前每天营业那般用心
你看,你嫌弃的那人回乡间去了
被你骂过的装订工临别时还在偷笑
她衣服上的印花往下飘着叶瓣
她还对着一地废纸吐了口粘痰。女士
你嬗变的品味令人无法把握。有时
你骂一个体面的人猪狗不如。有时
你垂涎那些小丑,恨不得把自己
睡衣一样堆在他们脚下。喂!喂
你肆无忌惮地敲门,然后疯子一样跑掉
在疫情中期,你说你的行为艺术
就是让玄关里的人惴惴不安
甚至他们的衬衣和鞋子都惴惴不安
女士,我恐怕帮不了你。其实
我也想告诉你,我时常也帮不上自己
◎指望
春天了,街区仍然封闭
出入仍然麻烦。我百无聊赖
不愿唱歌不愿阅读,继续讨厌贫穷
坐在电脑前,半天不知干什么
听听音乐,想去小城租一间房子
一个人在清晨或天黑时去江边散步
想从江岸看小城,看灯火
看早已改变的一切
还有,很想收到一封信,手写的
用牛皮纸信封装着
对方的地址只写内详
至于我的地址,可以写民卫村
可以写通河县,可以写
教堂街。请不要写哪座城
我会意识模糊,我会迷路
会幻听,会急哭。春天了
草芽冒出来,潮气冒出来
我想有一封信,有一些深情的话
有一些清晰的指望,也重新冒出来
◎黄昏来临
黄昏来临,房间暗下来
炕上铺满破旧的被褥
孩子们开始在上面张跟头折把式
他们的短发像倒立的鸡毛掸子
吸纳着母亲吐出的烟圈儿
有时,也像树栽子插在初春的夜晚
给大人们一些关于成材的盼头
乡村对童年而言大都温暖而暄软
玩累的孩子,一个挨一个
如同单眼皮的死鱼,睡在假想的波纹上
◎一再干渴
黑衣女人,如果再跨出一步
将进入光影。而戴眼镜的背包男人
正在墙壁上向她撞来。他身体前倾
双手插进裤袋。他穿过午后的阳光
穿过黑衣女人的肚子,消失不见
女人站住,看更多影子穿过她的肚子
她像被淘空的逃城,那些以火为粮的人们
成为匆匆赶路的影子。他们腰缠世界
他们撒下的恶种全部生了虫子
在逃城的每一个阶梯上爬行
遮天蔽日的树冠,成为黑夜的皇冠
戴面具的人不再彼此打量。因为
干渴成为唯一的需要。火焰再次成为
他们的粮食,城门,头颅面庞和胸口
黑衣女人,再跨一步,还是肉体的台阶
还是面目皆非的母语。被洞察的结局
一无改变。她的肚子一再干瘪
她的口一再干渴,甚至焦灼……
◎疫中情
她静止在乌鸦群中,她停止飞翔
街道低洼处,瘦小的男人仰起头
夜幕抽走他衣服里的身体和一块怀表
人间一副被吊打的样子,除了
房顶遗弃的破布头,旧电线和动物尸体
人们在寻找发光的阶梯,窄门
或下行之路。印花的石头纹理细密
冷水从内部环环相扣。瘦小的男人
脱去礼帽,双手试着深呼吸
旧西装试着深呼吸,伸展四肢的碑文
试着深呼吸。女人静止在乌鸦群中
看到植物的脚丫儿或小屁股
一点一点生动起来,活泼起来
◎一个中年文艺工作者与周遭的世界
他头发油黑,穿白T恤,没有大肚腩
公共场合,他常用一本书或一只手遮住眉眼
他喜欢讲述城市历史,历史中的女人
为了极度宣泄,他常常有迁怒家人的嫌疑
那些汹涌的时间在他手中顺从下来,柔软发光
有时,他也尴尬甚至难以抉择。他要符合自己
他说,唯有内心不能轻看。他是诗人,是讨债者
是问题成年,是强迫症,孤独症,傲慢症
是无辜者,是自大狂,是孤岛是莽林是山火是霾
他从不祈祷永恒,提到永恒他就轻蔑一笑
他也厌恶安逸,尽管他容易疲惫,常住医院
甚至接到过病危通知。他先是度过了33岁
又度过了44岁,现在已过55岁。他说,他醒来
是鬼火,睡着是星辰。直到冬天他才相信
冬至那天不是一个平凡的日子。有些东西
在根部被冻伤,有些东西,在根部复苏
他说,苦役能发出香味儿,强暴可做室友
他头发油黑,穿白T恤,没有大肚腩
公共场合,他常用一本书或一只手遮住眉眼
他在卧室里建泥墙,并插满石头。每当呼吸沉重
就吩咐女人去亲吻那些石头。后来,他只拥有
那些石头,石头也把他最后的日子围成圆圈
作者简介:左远红,女,1964年生人。黑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诗集《跋涉的心》、《听水声远去》、《离爱还有多远》。散文集《时光叠痕》。诗歌曾入选《2019中国诗歌年选》、《东三省诗歌年鉴》、《中国当代城市诗典》、《诗悦读:陪孩子读好诗》(2017-2018双年卷)》、《2017中国年度好诗三百首》。
(责任编辑:明素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