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
一次一次，从落日下回归
一次次，消不尽行程的疲惫
在浩瀚的明日之前
未竟的风浪填满陷下的部份——例如远山积雪
埋葬了回不去的村落
例如半生之前的白桦林
借着中年烟酒迷离，高唱青春之歌
而昨天古老，或被洒如寂寥
时空与心思各自单飞
回声依稀，留下窗前那个女子
赋闲如忧郁
寻到波光是幸事，而波光渺茫
观众是如影随形的命运
中段忽然一闪——那是提灯而去的十年
带走了持笛人
内部伫立，外部奔流
泥沙俱下里谁是雾岚的灵魂
趴在肉体上等漩涡——两岸芦荻缓缓的
合上待鹤之意
浮云
从仰望的天空走过，它是曾经
从曾经的记忆走过，它是遗物
它打开过的回声，被事过境迁的岁月凝固
它一点点老去，缩小了悬念
它以缥缈的空缺
栖息在消失的呼啸中
它是黑暗与光明的界点
以轻率的本质驾驭一些莫须有的物事
它的怀抱全是浮蝣——
那些无谓失去与得到的自由
永不放弃移动
依次把我们的人生，排列在过客之后
暮年时，我们拿捏它
空间会大度地承认一次，我们稀薄的在场感
并以自省的意思交付最后的忧虑——真的不知
那些过期的叹息
是否还能把当年人想起
隔了星辰
最后的光线落在李子树上
最后的一只鸟老了
那个时候，我们的肩膀已被灰尘埋住
想讲话的时候，都坚持了沉默
一些路睡在窗明几净之外
一些迷路的人，读着赖以饱腹的诗歌
天下的事物一半是霜
一半是霜化成的水
在霜与水之间，我看到你慢慢回过身
——
天涯带着落花飘进孤独的下午
山峰与果林，河流与浮云
与苍白接轨，散成满天星辰
而越聚越多的，那是什么？
高高隆起的，那是什么？
细碎的命运闪出炫目的光泽
把人生的夜晚结成浩瀚的眺望与死亡前的晕眩
面对省略号，我们只能说
还好，有它替我们延续着分离
两岸的人一哭，就说明我们还地老天荒的爱着
这一年
从荆棘上摘下刺
软化在夜半的酒里
从弯路上撤回的眼神，陷在无言里
红过深秋的果子
空余时过境迁的甜蜜
动荡过月色的说辞，远离了最后一句
小路伸入野渡
野菊花衰落在离人窗下
听过的歌子按例进入流水
流水随旅人去了远方
之前的美景在内心长出异乡
等过的名字贴在纸上
这一年我写下的字
在句号里，关上得失的抽屉
现在我是雪的尽头
对这一年慢慢摊开手
现在我是告别
我说的再见，白茫茫的
听听风吹大雪的声音
寂寞的时候
听听风吹大雪的声音
这必是夜。万籁沉于寂静
从骨缝里出发的冷意超过了长冬
超过所忆之事的稠密
而触目是空的，停顿是上锈的铃铛
摇不出故人的脸庞
雪铺天盖地，弥合又四散了时光
倒下的冬天压紧收获的意味
觅食的麻雀叼走过往
渐行渐远的心
在更远处把无尽抵消
再长一寸，冰屑会扣住中指
举着的长夜深了下去
寂寞的时候
听听风吹大雪的声音
因陷入而变得漫无目的人啊
她把背影扎进我的脚印
她是我失去尖刺的荆棘
虚无渡
我提到的渡并没有船
我的船，也从不需要岸
我只是淡淡提及
在中年的风口上慢慢
向它移去
过程是从老茧上拂下灰
再看看它当初是怎么因为疼，被包裹了数层
天长日久啊，多少搭在手上的手
没有搭出一个有伴儿的梦
多少落在眼中的欢颜
返不回旧日天蓝
不跑马，也没有待泼的陈茶
插曲弦起无名
也将终于凛冽冬风，脚印是目的地
小而有秩序——像有规矩的纽扣
系在命运的胸口
像苍老的音符，僵在事外
枉费了有愿望的歌喉
虚无渡。是一株无名花
回忆一支寂寞的花洒
是点到为止，不忍深入
伤行
几道流水能把此日流尽。手边的枝叶
一会比一会软了。远处的白云也要
睡进山坳。低处走来的我
被心思遗留在草泥上
蒸腾的晚意掺加你的语音。挣不开
我身体的密林。响在隔岸的笛声
带回几个有家的人？我摇了摇眼里的星光
光阴一颗一颗，掉下去
路影被幽深踩着。近在咫尺
又遥不可及。奔跑也不能撤掉
这无际又窄小的禁锢
堆砌着与命运上的尘土
以冰冷的表情，冻结了我的骨髓
走吧。没有合不上页码的演义
没有使不完色彩的凋零
身后的枯藤悠悠荡荡
那曾经攀着我风月的天梯
顺沿我的泪光，滑下了你肩上的杜鹃声
又一个暮晚
拿不掉眉头的暗光
就放在皱纹上
这一年字迹如烟，字迹比沉默遥远
又一个暮晚了。冬日如浑厚的嗓音
挑不出昨夜梦的线条
串连新的呼唤或乱麻里的叹息
此时胸口如闭
世界是我冻住的双唇
伤感是倏然的，又不肯走
铺在月色前面的这些事
渐成了人形
在枕边等雪声——这多么幼稚
留在光阴里的耳朵多么幼稚
明白又不及时回头的人
不被好梦所容
又一个暮晚了。从烟里掉出的时光
又一次拂过墙壁的脸庞
又一个暮晚了。摘线头的人
坐在自己的身影里
她顺着我的名字，落在地上
无限事
从剩酒的边缘，找到你
遗落于岁月裙角的滋味与气息
勇气溢于昨夜之梦——梦中那句问候
又纷乱如碎石
微凉而真实地剌痛。辽阔雪意与一枝梅
竖起心外的牵挂与没有始终的细节
每一眼都有伤怀的解读
而空白，它交集天空
把过往一切移动
回眸的人被喻为一只小舟飘荡在尘埃
因无际而无法厮守
叠加的烟蒂低于意象的积雪
浅薄的红被燃烧
短暂的热迅即飘渺
思虑之事灭于天地之间
新的一天，仍是容颜已旧
饮下一杯凉水吧。冻洁情绪的虚线
为弯曲之心扣上一个
言犹未尽的圆
一年终了，薄暮排出长岸
浮动的氛围成为包裹，仿佛砝码
被扔进硕大的火炉
余下命运，在灰烬里闪着火星儿
秋水长天
大雁过去了，还是没有过去
它们的寓意丛生旧巷
及绵长之岸，一排格桑花被反复涂染
坐于水边，昨日之日在回想中变得混沌
多少夜雨能弥漫出一场临照
一汪塘水使秋天动荡
一汪动荡的秋水里，有一份具象的天意茫茫
梢头风一阵阵，不停地沦落
从一片红，到一片黄，它平熄了草籽之梦的风暴
磨快了光阴的刀锋
流逝是不经意的事
但木桥必将古老，当我口袋里的空旷
成为此行最后的模样，芦花将迅速白头
待这清凉的状态消失于隐形的颤栗
水纹会交出闪烁的言辞
在未来的长天下，写出一叶孤舟，慢慢游
仿佛余生的微光
为从前的人留下了怀想
作者简介：霜扣儿，黑龙江人，百年散文诗大系《云锦人生》卷主编。《诗》主编，《关东诗人》副主编。诗歌散文诗及散文多次获奖。著有霜扣儿作品集——诗集《你看那落日》、《我们都将重逢在遗忘的路上》，散文诗集《虐心时在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