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
从出生那天开始
我就注定以一撇一捺
活在这尘世中
一直以一撇为支撑,一捺为迈步
我要领情地用完
这尘世安在我命里的快乐,伤痛,贫穷
疾病,亲情,友情,爱情,团聚和离愁
生命多么短暂啊
回头看看那些逝去的人
我的幸福已经够奢侈了
不仅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檐
粗茶淡饭的一日三餐
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天地都结冰了
这偌大的尘世间
你只给我一个人,擎着笑脸的灯盏
一双苦难的小手
不仅递来,春天的柔软与和煦
还递来生活的粗粝和勇气
◎请一场大雪为我写下悼词
不需要这样洁白
因为我知道我身体上的瑕疵
我喜欢那冷
因为它拒绝一切腐烂和肮脏
我只想要那份真实
它的包容与博爱,任多少谎言
也没办法覆盖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相信它不会动用夸张的词语
比如赞美,虚张声势
也不需要它省略我身上的污点
那是对良知的一种亵渎
一个人的一生
死后还能跪在文字面前
接受一次检阅,那是莫大的荣耀
请一场严肃的大雪为我写下悼词
有风吹过
我不想做一粒垂死挣扎的尘埃
寻找,迷住谁的眼睛
我只要阳光一缕,花香两棵
阳光做尺,花香做灯
在天堂里
我要把人间的履历,重新
修改,丈量
◎留恋
爱名不见经传的草木
就像爱你小小的伤疤和它的疼
多少年了
我怀恨在心的怜悯
无力挽救光阴一个轻微的裂缝
花朵一样的女儿
翅膀下是故国的风景
新颜里的老生常谈
为左手写下悼词
为右手脱去虚伪的外衣
聚少离多的桃花
嗓音喑哑,喊来蜜蜂与蝴蝶
仓皇的爱情
◎救赎
从寂静的文字里醒来
抱紧黑夜的瓦罐
往事恍如花掉的银两
纷纷从灵魂的墓碑下回来
在刀子一样疼痛的风中,我看见
用嘴唇和誓言写下的墓志铭
在仓皇逃离----
多么简陋的人间
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在
一步步走向死亡
左一撇是爱,右一捺是恨
这爱长恨短的一生啊
我多想泪水汪汪地过完
◎这样的时刻
谁能发现我内心的荒凉
谁能解开我板结的喉咙,无措的双足下
深浅不一的惊慌
掏尽八千里路云和月
除了惆怅的风,我渴望光明
咬住流血的伤口
不是减轻而是加重我的光荣
压抑的天空
谁愿与我用骨骼共同支撑
感恩这养育我的雨水、冰雪、厚土和风霜
大爱无疆的草木
就是我一个又一个不离不弃的亲人
就是一盏盏倔强不屈的灯火
向一只失去配偶的燕子敬礼
它的哀伤
除却凄厉,长久地蹲在一个地方
还有比天地更厚的无声
◎知天命的生日
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
小兴安岭的风依然吹拂着我这把老骨头
小兴安岭的雨仍旧不紧不慢地
浇灌着我的早晨和夕阳
这让我特别地感谢它们
允许我每天和蚂蚁兄弟姐妹一起走在路上
和一群流浪的猫咪道一声早安
——虽然它们看我的眼神有几分怀疑几分警惕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与它们
曾经同命相连的那份怜惜
阳光多么静好,安详
大街上不仅脱落着光阴的碎屑
还纷纷脱落着杨絮和柳絮
妈妈,我不知道天堂里的六月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山青水绿,鸟语花香
您还跟生前一样,齿含笑意悠闲地
徜徉在和咱家小兴安岭一模一样的林荫小道上
妈妈,今天有很多朋友祝福儿子生日快乐
酒肉一场连着一场
我却越喝越觉得孤单,越觉得凄凉
因为,没有妈妈祝福的生日
儿子多像,挂在世界眼眶上的一颗
滴不下来的疼痛的泪滴
◎落叶
秋风扫下的落叶,我再扫一遍
把它们堆在生活的旮旯
有谁计较过这些贫贱的命
它们渴望火,渴望用光明表达
一生,只为这一回
我找不出它们的悲伤,哀怨。死亡
原来是如此的安详,豁达
只要准备好灶坑,炉膛
一根火柴,跳下磷面的悬崖
故乡啊,等我把油耗尽了
我就把自己的骨头添进你的花名册里
不管是漏雨的屋檐,还是漏风的西墙,北墙
就算我欠你雨天里的一次洗礼
大雪天里的一个寒战
◎没有月的夜晚
还在想象,今夜你会以怎样的心情
垂首,凝望
一场雨,就沿着思念的屋檐
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来不及躲闪,在一窗之隔的地方
突然让寒冷击中
我开始翻找一些词语,想取回一点温暖
它们已经有些潮湿,有的在打着哆嗦
我知道,今夜必将一塌糊涂
我心头那盏月亮的灯笼,已经被取走了光芒
星星的火柴头,也让雷声给沏灭了
这会儿,谁的歌声
那样的孤独?像凄凉
狠劲敲打着,黑暗这块厚铁
作者简介:安澜,黑龙江伊春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千余首诗歌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星星》诗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