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每次有意或者无意地走在通向故乡的路上，眼前总是被成片的绿色浸染。来去匆匆的瞬间，来不及悉数辨认曾经熟悉到方寸的山体容颜，无奈总是忍不住张望群山之巅。群山俯视苍生久矣，但是一定不会忘记那一幕幕场面------
从什么时候说起呢？那些年一到三四月间，突然一天狂风大作。说不清它究竟是带着怨气还是嚣张，反正是吹得村庄像一盏挂在旷野上的灯笼，即将散架、摇摇欲坠。那时年幼，甚至不敢出门，因为听奶奶说过旋风能把小孩刮飞上天。我经常爬在窗户上向外偷看，只见满院子的树木无不东倒西歪，就连那几棵又粗又壮的椿树也不得不随风左右摇摆。然而，这都不算什么，最令人担惊受怕的是那狂风的吼声，似闷雷又似山洪爆发，一波接着一波。我不敢再看下去，索性爬到炕上，拉开被子蜷缩在母亲身边。伴随着窗户上的麻纸一张一弛，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咒骂着恶劣的天气。此时故乡的印象，一片苍凉。
终于有一天，公社发出倡议，不必说村民从此不能砍树，还要每年义务植树造林。父亲自然积极响应，但也有忙不过来让我顶替的情形。经常是天不明就动身，背着干粮，扛着老䦆，与乡亲们一起步行赶往三十里以外村庄的荒山甚至更远。路上行人黑压压的一片，我们戏言既然上苍不让我们休息，我们也不会让它们休息，看吧，太阳一会就被我们抬出山啦！不知多久之后终于达到“会战”山头，公社干部早已在那里等候。抡䦆头，挖树坑，栽树苗------无数次机械地重复着各自的力气，直到当天的所有任务干完，而那时的太阳已是昏昏欲睡西山。
另一个场景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上学来回小镇的路上，小河流过的路边几乎没有一棵树木可以遮阳，就连对面的山上连棵旺盛的野草也看不见。炽热的阳光洒在路人的头顶直淌汗水，洒在山顶似乎直冒青烟，洒在羊群里咩咩直叫唤，洒在牧羊老汉焦急的额头上绾成了一个疙瘩团。哎，苍天！为彻底解决“年年造林不见林”的状态，政府后来下大力气实行“退耕还林、封山禁牧”等政策。虽然那时我已不在村庄，但是就读高中的我，每年春秋两季参加学校组织的上山挖育林坑活动，虽说是公益事业实践，我们却也豪情万丈、其乐融融。只有真真切切地经历过、感受过，才会深切理解“植树造林绿化祖国”从来不是空谈。坚信只要全民动员，苍山更换新颜，一定不会遥远。
岁月无声，不知从何时起，这片高原上裸露的黄土悄悄地披上了绿色的盛装，天气也逐渐变得柔和可人，吸引来的八方游客惊讶于心中的延安早已不是黄土漫天。
上一次乡间采风，同样又是一年四月天，同样是在故乡小河边的那座大山下。不见了曾经的狂风扬沙，取而代之的是春雨绵绵。小河依旧流淌，对面茫茫青山起伏延绵。大山哟，多年之前曾经起早贪黑栽树的人儿又来到您的身边！大山哟，多年之前念书时常路过的那个少年又来仰视您的容颜！往昔的苍老终于焕发了青春的荣光，你可知道人们盼望了多少年！忆往昔，那个曾经早出晚归挖坑植树的场景犹在眼前，而这曾经“会战”的地方确凿已是林木满山，看斜风细雨中的那几簇山花烂漫，使您更添几分妖娆、明艳！
最近一次专程回到故乡，我特意来到村口的山坡。哦，又是浓郁的绿色！我该怎样比喻这美丽的绿色呢？是铺上了闪着亮光的绿绒？还是覆盖了带着花色的绿毯？我又该怎样描述这醉人的绿意呢？绿得一尘不染，绿得安逸宁静，绿得生机盎然------
群山无言，绿色表意。故乡的山川河流不会忘记这片土地前后几十年的巨变，不会忘记国家出谋划策只为焕发新颜，不会忘记那些早出晚归的人们拎着老镢和铁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