侉子自小随父母由山东逃荒至罗溪后不久，父母感染顽疾，相继暴毙，成了个孤儿。菩萨心肠的刘大妈视其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收养了他。
那时，刘大妈在一家国有企业当妇女主任。
小侉子长大后，刘大妈竭力为他谋求生计，四处奔走呼号，最终感动上苍，被吸纳入职那家公司上班。
可小侉子除了认得丁龙根三个字，不识第四个。而且他羸弱丑陋，呲牙咧嘴，整日邋里邋遢的，穿衣里长外短，鞋子不分正反，走起路来踢踏踢踏，一双鞋子底不消个把月便被磨穿了。说话口齿含糊，口音既不像山东话，又不是安徽话，挺让人费解，所以，大家从不叫其名字，一律统称其为小侉子。最让人恶心的是，小侉子从不刷牙，锯齿般的牙齿上污垢黄黄的，厚厚的，一张嘴臭气直喷，熏得人反胃倒肠。
这么个人，适合做啥呢？
公司经理颇为头痛，思虑再三，决定安排小侉子去老虎灶烧开水。
彼时，那家公司仍挤在破败老旧的二层楼里办公，四十多号人的吃水喝茶，全靠老虎灶用煤炭将水烧沸，再灌入热水瓶，然后由小侉子弯着腰，哼哧哼哧地给每个办公室送去。公司经理是个公认的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唯独离不开烟与茶的人，哪天眼睛一睁就烟不离嘴茶不离口。卑微的小侉子，每日安分而尽力地做着自己的事儿，不过委实不起眼，以致无人感知到他存在的价值。
在建的新办公楼装修已接近尾声，搬迁在即。此时，对小侉子的议论也随着暮春的暖风纷飞，有人嫌他的形象与整体环境不和谐，有人说以后改由现代化的电热水器烧水了，再也用不上小侉子了。反正，无形中形成了一个不约而同的共识——几乎没人赞同他进新楼。
未过多久，该公司乔迁进入新颖气派的大楼。小侉子没接到明确的指令，便留在原处烧他的老虎灶。与以往不同的是，那时烧的开水是供给下属一个分厂的工人喝的。
酷暑的一天，太阳火辣辣的，空气仿佛也被烘烤过一样，炙热滚烫。上班没多时，猝然停电了。原本寂静的办公楼里迅即骚动起来。空调开不来还能熬，或可摇扇子解热，而没水喝，哪个活人受得了？喝茶成瘾的经理更是急不可忍，倏地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质询总务科长，委婉表达了心中的不悦。总务科长唯唯诺诺听完经理电话，条件反射似的猛然想到了小侉子，于是骑上自行车，旋风一般朝老虎灶飞驰而去。
正当办公大楼里的人伸长脖子、睁大眼球焦灼期盼那润心水之际，只见小侉子佝偻着背，蜡黄的脸上泛出红晕，额头上淌着汗珠，双手拎着四只热水瓶，踢踢踏踏地疾步而来。入得门厅，他蹭蹭蹭地蹬上台阶，将水瓶分别送进了经理室与财务科，尔后知趣地退了出来。正欲转身再去拿水时，伫立于门口等待小侉子折返的经理温和地对他说：“小侉子，你从明天起将身上整理整理清爽，别的事就甭管了，留在大楼里专门负责烧水吧。”
小侉子闻之，挠头摸耳，他实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结结巴巴反问道：“真的？”经理唬着灰青的脸，“贼坯，我哪天跟你开过玩笑啦！”小侉子得到肯定答复后，嬉皮笑脸着把头点得像鸡啄米，颊上霎时绽放出了一朵朵喇叭花。
初秋某日，刚才郎丽的天，如同孩子的脸似说变就变，瞬间白风呼啸，黑云压城，正在市局开会的公司统计何毓秀心急如焚，她晒在院子里的衣物将遭雨淋，何奈不会插翅飞回。情急之下，她致电财务科的同事，让小侉子速去她家帮收东西。小侉子接到指令，二话没说，拿过院子大门钥匙便一溜烟飞奔而去，抢在大雨倾盆而下之前将何毓秀所晒的衣服、鞋子、沙发靠垫及半竹匾黄豆悉数收至廊檐下。而小侉子自己成了落汤鸡。
半小时后，当何毓秀获知情状时，低垂高傲的头颅，用颇为感激的声调对同事道：“替我谢谢他！”
自此，新楼里的人都不再用鄙夷、厌恶的眼神看待小侉子，还以他应有的人格尊严。
作者简介：褚福海，祖籍江苏宜兴，现居苏州昆山。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创新文学网全媒体驻江苏首席代表，《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江苏工作站站长。文字散见于《鸭绿江》、《散文百家》、《北方文学》、《小说月刊》、《散文选刊》、《少年文艺》、《奔流》、《微型小说选刊》、《文学港》等20余种纯文学期刊。著有个人散文集《掬水闻香》、《心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