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戴着老花镜的母亲还在做针线。
油灯如豆,微弱得像天边的一点星光。月亮打了个哈欠,母亲抬了抬头,小儿子的书包还没有做好。摘一颗最亮的星星绣在上面,灰土土的蓝色马上就有光芒。
她笑了。好像她看见自己的孩子向学堂奔跑着,引领着一个闪闪亮亮的未来。
母亲眯了一会儿眼,公鸡的啼鸣惊扰了太阳。她把第一缕阳光系在锄头上,跑得越快,所到之处的庄稼就长得越好。母亲总是低着头,田里的小虫看见了,赶紧告诉正在拔节的玉米,倾倒出一喇叭窝的露水。母亲也不气恼,每一个湿漉漉的清晨,都让她分不出哪是露水哪是汗水。
灶台边、庭院里、村路上、田地间……记忆中的母亲没有静止的画面,她总颠着一双小脚儿在我们父子之间来回蹿忙。一些常见的野菜,几件翻新的小袄儿,母亲总能把平淡穷苦的日子打扮得芳香四溢,温暖动人。
她夺去我割草的箩筐,把一群羊赶回圈里,锁上了栅栏。我含泪攥紧手中的笔,在她期盼的目光中越走越远,怯怯不敢回望。
母亲老了,像极了村头的老槐树,迎着风,等她的小儿子回家。多少回,错把别人当成我的模样;多少回,我在睡梦里看见她向我招手,仍然是步履蹒跚;多少回,她用粗糙干枯的手指,怜惜地抚摸我褶皱的伤痛与清瘦……
天阔地远,芳草萋萋,我劳累过度的母亲睡着了。她只需一席之地,便可以安眠。她的身边长满了庄稼,小虫爬过来想要叫醒她。
锄头上的阳光,在渐行渐远的岁月中斑驳褪色,再也映照不出她辗转忙碌的身影。对她的怀念,我在凌乱的日子里愈加深刻,在愧疚的诗行间泪水潋滟。
我永远是最弱小的孩子,因为在我拥有母亲那些日子的光环里,每一天都是那么幸福、灿烂。
我永远是最弱小的孩子,因为我拥有母亲的日子,比哪位兄长都少……
母 亲
天边的那片云朵,步子很沉,身子很低,从我的内心倏然划过,多少次,曾经让我幸福的泪水簌簌而下。
闪电和泪水,有时候轻得就像一张纸,把母亲一头的乌发瞬间染白,并不停地于命运的纸上写着什么,然后,像一朵白云飘逝得无影无踪。
我善良的母亲也是白马坡地上的一棵草啊,当天边的那片云朵依依不舍飘逝的时候,我隐忍而坚硬的内心早已经泪雨滂沱!
织布机
比命运还要高啊那台织布机,却用一根根的经纬,换回人间烟火与温情。
硬生生是母亲的汗水,把我们的全身捂热,粗布衣上,写满了当年母亲的手温与牵挂。
织布机看起来是真的老了,老得弯腰垂地,机面上蛛网层层叠叠。
连母亲也老了,母亲的脸面也蛛网层叠,后来母亲就走了,在停放织机的那间屋子。
可我的日子越走越圆满,很像母亲织布机上越卷越厚的布匹,母亲一定会高兴的,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我回到故乡,在父母的坟前长跪不起……
作者简介:徐慧根,系全国第十次文代会代表、河南省文联委员会委员、河南省作家协会理事、鲁迅文学院学员、河南省文艺志愿者协会理事、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理事、河南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安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滑县作家协会主席,《中原散文诗》主编、《滑台文学》主编。出版有散文诗集《拐头河》《透灵碑》《八面晞风》(与诗友合集),诗集《四间房》等,部分诗歌、散文诗被收入各年度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