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悠悠,柳絲鹅黄,山上的草探头探脑地长出了地面。人们想尝鲜,三三俩俩的红男绿女提着筐拿着袋上了山。去撅嫩苜蓿。
我忘不了的是5岁那年春天碰到的那片嫩苜蓿。
5岁以前的事,我基本上 记不得了,唯有那片绿格生生肥格騰腾的嫩苜蓿,很想忘记,却怎么也忘不了。小时候,常常梦見,长大一些,总是在脑海里过电影。长成大人后,时不时会在不知不觉中说与别人听。再后来,一直在心里翻腾,想把它变成文字。春天又来了,看着熟悉的景色,它终于翻滚出我的内心,变成文字,出现在了电脑的屏幕上。
我4岁那年,我们村先住了些八路军。八路军走了,后来,听说国民党的军队要来了,村里人全跑到后山里躲了起来。国民党军队到我们村,拆了我家的门窗,把没能带走的猪、羊、鸡全逮住杀的吃了。后来,才知道那是胡宗南进犯陕北。听老人们说,由于那一年总躲藏,没好好务庄稼,加上秋天雨多,就没收回多少粮食。
对于那时的农家而言,真正是一年的粮食二年的姓命。
第二年正月,我们家就只剩下一点谷子、黑豆。高粱壳、谷质子、荞麦花,統统成了口粮。就这样,还救不了一家7口人的命。爸爸只好带着妈妈、我和大弟去安塞逃慌。
在安塞,爸爸砍的卖柴,给当地人揽工。妈妈手巧,给人家做鞋,人家多少给点小米、豆腐渣、洋芋什么的。当地是解放区,政府照顾难民,给我家发放了不少酒糟。这样,我们虽然饿,可饿不死,牺牺惶惶、艰难地活着。农历2月初就眼巴巴地盼望着早日花红草绿庄稼遍地。
日子过的比蜗牛爬的还慢,农历2月底,妈妈常常带我和大弟去山上找寻,看有长出的野菜没有。
那天上午,兰天白云红太阳。妈妈拿着小镢头提着筐带着我和弟弟走上了脑畔山。我和大弟睁大眼睛转动着脖子向四周瞅着走着,每一棵钻出地面的小草都躲不过我们的火眼金睛。
忽然,弟弟两眼放光,右手食指指着一处比较远的坡喊,那里有一片绿的!我顺着他指头的方向眯着眼瞅呀瞅,那里真的有朦朦胧胧的绿,若轻烟一般。
我真想像兔子那样奔向前去,但瘦的皮包骨头,没有力气,只好艰难地慢慢地向那片绿色移动。
面前的一块坡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嫩苜蓿,亮亮的绿,肥肥的嫩。我和弟弟一扑跪在地上,爬下尽情地闻那苜蓿特有的清香。恨不得像小羊一样马上吃几口。
苜蓿是好多棵长在一起,一丛一丛的。这些苜蓿已经有一寸多高了,叶片是三片翡翠珠似的小叶组成三角形一簇的形状,许多叶子长在一根茎上,乍一看,全是胖胖的叶子。苜蓿一棵挨一棵,一丛挨一丛,绿格盈盈亮格闪闪,像一池碧水,风吹过来,漪涟泛起。
看着这些苜蓿,我和弟弟想起了在老家时妈妈做的苜蓿菜。早春的上午,奶奶提回家一筐嫩苜蓿。妈妈的手白蝴蝶一样在筐子边飞呀飞,嫩苜蓿就到了锅台上。妈妈的身影在锅台边转呀转,又是焯苜蓿又是蒸洋芋,一会儿,有了油炸葱花的香气。中午,一盆香喷喷的洋芋粘苜蓿的菜就端到了炕上全家人的面前。爷爷笑着说,这菜叫银星镶璧玉。奶奶给我舀了半小木碗,我拿着筷子往嘴里刨一口,啊呀,香的人快分不清炕上和脚地了。想着,喉咙上似乎长出了手。我和弟弟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嫩苜蓿。妈妈忽然说,不能撅。她又说,这苜蓿是有主的,咱们悄悄撅回去,不就成了偷?我和弟弟停住手,灰溜溜地站着,弟弟的眼里转着泪花。妈妈摸摸弟弟的头,亲昵地说,走,咱们看哪里有小蒜没有?黑里回去,叫你爸问一下村长,看山上的苜蓿让不让咱们撅。让的话,咱们明天弄一大筐回去。
晚上,爸爸去问村长。村长说,苜蓿就是些草,我们这里的人不吃。能吃的话,你们上山随便撅去,没人管。
从此以后,那片嫩苜蓿便成了我们家的菜园子。妈妈带着我和弟弟一天撅一筐。提回去,她变魔术一般一天蒸一天炒一天凉拌一天和点面一天做成馅揑窝窝面角儿。弟弟吃着妈妈做的苜蓿菜说,这种菜,什么时间我也吃哩。
那片嫩苜蓿让我们少挨了许多饿的同时,吃到了许多人吃不到的美味。而且,让我从小就知道了打仗意味着什么,对发起战爭的人深恶痛绝。
我永远忘不了那片嫩苜蓿!
作者简介:魏常瑛,女,陕西省榆林市人。回乡知青。当过教师、公社干部,退休前在绥德县政协文史办工作。前后编辑《绥德文史》等150多万,发表小说散文纪实文学近200万字。其中有长篇小说《大山深处》纪实文学《滨河大道》《无定河之歌》等4部,与人合作了散文《人生的河流》,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家在线》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