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在教室里谈笑的学生,我的记忆无端地回到了儿时。
那几天,我很想要一支钢笔,“敞嘴的就可以”,我想。犹豫再三,我决定向娘开口要钱。爹妈都很勤劳,异常节俭,不这样家里过不了日子。我学习也很好,因为他们教育我说:"不读也可以,以后就跟我作田吧。"农村种田太苦,那不是我能干得了的,到现在我还这么认为。
去跟娘说钱的事时,她正满头大汗浇菜水。当我吞吞吐吐讲出那句话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接着浇水,说:“你看我哪里有钱,昨天要买点肥都没去。”“为什么别人都有?”我的心不禁有些气愤。娘叹了口气,摸遍了所有口袋,从几张零钱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两毛钱,说:“其他的,自己去弄吧。听说对门药店收蜡籽,一毛五一斤。”听了这话我完全忘记了心中的不满,代替的是一种满怀期待的兴奋,仿佛那支笔就紧攥在我的手心里。
家乡的山坡上,田野里,四处可见这种夏季开花结子,秋季成熟的蜡籽树。当山间的树开始染上红黄色时,蜡籽树便抖落一身绿装,裸露出它精壮油亮的躯干,迎着还残存着暑热的风,炫耀它积累了一个季节的激情。油籽成熟时,那灰黑的贝状硬壳就会爆开,露出雪白雪白的晶莹的紧挨的四粒油籽来。把鼻子凑过去,还会闻到一股莫名的香味。听人说,那些籽,可入药,可榨油。
那就是我的希望啊!没去想自己瘦弱的身体,也没去想那里是否会有危险,我背着那个蔫巴巴的已洗得泛白的绿书包,兴冲冲地朝离家不远的小河边跑去。正在夏季里那是一条怎样的河呢?两块青石板搭成的小桥横跨在并不宽阔的河面上,河的上游铺满了幽绿的荷叶,更惹人欢喜的,是在那绿叶间这里一点,那里一支地冒出粉白或水红的荷花来,特别是那些未开的花骨朵,如同一支支毛笔向天空书写无尽的向往;清清河水从小桥处溅落下游,下游的小潭里偶尔会有成群的鱼儿窜来窜去,会逗你忍不住跳下去捞一把。河面上零星地缀着些菱角,把那些带刺的果实摘下来,里面有清甜雪白的果肉,足以让人回味一生。当然,现在这个时节,也只剩下一些“余味“了。于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一支令人骄傲的钢笔!
我也想不清平时很少爬树的我,那天爬上那棵油籽树会是如此的轻松麻利!你想象得到吗?当我爬上树枝的那一瞬间,那些爆开的油籽便挤挤挨挨,争先恐后的呈现在我的眼前,而且紧紧的贴着我的脸,那是何种的欣喜与满足!我忘记了我站在摇晃的树上,忘记了腿上刮伤的刺痛,时而右手,时而左手,时而上边,时而下边,生怕被人抢走似的,越摘越快!我的钢笔!摘!我的钢笔!摘!
我真相信“乐极生悲”这句话,当我的眼光不经意掠过脸旁的一个砍过树枝留下的树洞时,霎时如同一个女孩子般尖叫着从树枝上跌落下来——那个树洞里居然挤着足有两百条的小毛毛虫,还在软软的蠕动!在仰头跌下去那一瞬间的余光中,我分明看到了秋天明净的天空和几缕红艳的晚霞。
在我的记忆里,那一摔的动作是完美的,我的身体在空中划过的弧线,还有那洒落一地的雪白的油籽,以及那软软的温热的暮光,画面是如此具有诗意——尽管我瘸了两天腿,但我咬紧牙坚持摘了五天的油籽,丝毫没有泄气。回想起来,送到店子里卖掉的油籽大约有六七书包,不仅赚回了一支笔,还有些许钱退留给妈妈,虽然很少,但我心里觉得非常踏实、自豪。而且有了自己劳动所得的笔,学习更加起劲!
如今我已为人父,儿时的诸多记忆已慢慢淡去。而在老家的旧书柜里,还静静的躺着那支淡蓝色的,已经写不出字儿的敞嘴钢笔。等女儿懂事时,我要告诉她这个故事,这个揉进了农村穷苦孩子成长路途中酸涩的,却饱含真实生活甜蜜的故事,我想她会听懂的。
可是,在我眼前嘻笑孩子们,你们呢?在你的生活中,是否也曾经拥有过这样一支敞嘴钢笔,藏在记忆的包裹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