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日炎炎。
戈壁深处,祁连脚下,远离喧嚣尘世的地方,有一座山。越过茫茫的荒芜与僻远,踏入山门的一刻,恍如一脚迈进另一番洞天,媚材埠林,灌丛繁盛,细雨飘渺,岚气袭人,好一个幽清灵透的所在。
山上有寺。非常不一样的寺。
应是我太过孤陋寡闻,见到它之前,我没有听说过它,见到它之后,我没有忘记过它。
这里的寺,不止一处,不巍峨不盛大,更不精致奢华,甚至是狭窄局促和简陋的。可是,可是,站在山底下,仰望,高高的,镶嵌在棕红色悬崖峭壁上的廊柱飞檐,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景象是真的,甚至用手触摸到它了,我还是不敢相信是它是真实的,但又很笃定地知道,任凭是谁,也难凭空想象出如此绝伦的景象。让我困惑的还有,在那个手搬肩扛的年代,究竟是怎样的人?如何把一座座完整的庙宇镶嵌在了绝壁之上?我觉得自己的智商严重不在线。
我也见过各式的寺庙,磅礴豪气的,精妙典雅的,都难及这几座小小的殿宇给我的感叹与震撼。
我冲动地想立刻抒发我的所观所感,又自惭文笔有限不敢轻举妄动,怕亵渎了那份神圣。
九个月碌碌而过,心里的慨叹依然鲜活,血里的冲动仍在澎湃,有太多的感怀想诉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折磨,让我的心惴惴难安。
其实,融化进生命里熠熠不灭的,不是那些殿宇和神佛,是一种精神。
当我盯着自己的脚尖拾级而上,置身在三五人都嫌拥挤的空间里,狂跳的脉搏难以安抚莫名的心情。我从哪里来?我现在何处?我要去哪里?我该怎样去?这些貌似哲学的终极疑问袭击了我,让早已迷惑的我像个傻瓜一样越发疑惑。
亘古真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世人总是费尽心机找寻最简单最省事的处事方法,所谓玄机,左不过是世人眼里最费劲最笨,也最为回避的方式,所以我才想不到。
绝壁上高低两座庙宇之间,有一条直上直下的圆形通道连接,可容一人通过,像一口井,手脚并用即可攀爬到上面更高更小的庙宇。嵌进“井”壁里的横木桩,凿在井壁上的小坑,就是所有提供帮助的工具。我尝试了几次,因为不敢,无奈只有遗憾地放弃。有人在绝壁上凿建了一座寺,有人却连爬上去都不能,是的,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就是让人悲观又服气。
且行且感叹。山路渐进渐深,又一壁悬崖峭立。
绝壁上凿建着数枚石窟和庙宇,呈宝塔状分布,是为著名的三十三天。
面对如此绝妙的景象,我方领悟,何为信仰。
貌似独立在绝壁上的石窟之间,靠一条隐在山体里的通道连系,极狭窄,且昏暗,在里面连转个身都很困难。双手紧抠住凿在壁上的小坑,弯着腰,跪爬着,艰难地前行……彼时彼刻,在洞外时所有的激动和慨叹都化为了虚空,内心变得异常的单纯和安静,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朝圣般心无杂念的心境。
我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倒在一座座狭小的殿宇里,顶礼膜拜,完全地被折服。
我不是佛教徒,听不懂佛经,辨不清诸神众菩萨慈悲的面容,也不了解佛门层层境界,即便看过听过后也都忘记了。我能记住的,是碰撞到了心灵的觉悟与心境。
再一次回望寂寂的山寺,淡淡的光,微微的烟,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
车子飞驰在回程路上,我感觉自己还在那条狭长的隧道里攀爬,久久地走不出来……
然后的无数个夜里,我仿佛看见一个人,在绝壁上,在漆黑狭窄的隧道里,跪着,用力地一点一点地凿着,凿着……敲击声回荡在身旁,外面,万籁俱寂,绝壁里的修行,无人看见,也无需人看见。壁上龛里油灯晕黄的火光跳动着,与脸上的宁静,眼里的虔诚,还有亦步亦趋随行的影子,一起把黑暗和孤寂照亮。白天黑夜?酷暑严冬?谁知道呢。只有隧道记得,一块块砖瓦,一根根木头,一桶桶泥沙如何经过,如何变成崖壁上一座座神圣的殿阁。岁月,也记得。
十年……几十年……百年,几百年……一场只为信仰的修行。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修行。
那条虚无却真实存在的人生路,没有形状,没有坐标,没有导航,没有路灯,无法调头,不能逆行,睁大了眼睛有何用?没有人能避开所有的坑。走对了?错了?偏了?平坦还是泥泞,不走到头,又怎么能说得清?
漫漫征途,唯有勇敢和坚定,既然选择了地平线,就只顾风雨兼程。
在孤寂的绝壁上,为自己点一盏灯,凿一条通向光明的途径,来一场生命与信仰的修行。
作者简介:庞凌云,山东章丘人,现居甘肃酒泉。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东风小学教师,文学爱好者。济南章丘清照文化艺术协会会员,《清照文化》微刊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