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的冬天,窑洞外北风呼啸寒冷刺骨,枯枝不时发出清脆的嘎嘣声滚落在院里仿佛有谁在跑动一般。窗户纸不时有沙沙的尘落声,一把一把撒在纸上。
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座在火炉上的茶壶水发出滋滋的声响。冬天的夜晚,还是钻进被窝里胡乱翻着一本什么书,从头到尾从尾到头。
姥姥坐在靠窗户的炕里纺着线。木头做的纺车在姥娃的手中,有节奏的发出嗡嗡嗡的低沉而匀速的声响,嗡嗡嗡嗡嗡嗡的响着……
那声响将我送进梦里,那声响又将我从梦里惊醒。多少次夜里起手,意识中的第一种感觉就是那嗡嗡嗡嗡嗡的声响。
姥姥基夲操持一家人的衣服。当然了以冬天的御寒棉衣为主。
纺线首先将弹好的棉花放在木案板上,用根细细的木条将棉花搓成一条条的棉捻,摇动着纺车主轮,棉捻在疾速动动中,纺花人轻轻习速的将花捻扯后,那花捻就变成了细细的棉花线,随着纺花车主轮的倒转,棉花线就缠在了穗上,纺成一个大萝卜样的,一个棉穗便成了。
随后就是拐线、染色、浆棉,上桐、上架、上梭,最后就是在织面机上织成粗棉单了。
那是第二年的春天开始工作的程序了……
小时候,起码上小学期间我没有穿过一件完整的工业纺织品。那时侯在我们农村刚刚听说的确凉(的确良)晴纶之类的,供销社的布匹柜台花花绿绿的衣物不少,除去个别绸缎之类(相当一部分是过世的老人才会享用的),大部分还是棉花织品,只不过是工厂流水线作业出来的,要比村里织棉机织出的老粗面精细漂亮的多。只是我们家里买不起。
冬天小孩子的粗棉衣服臃肿肥大,把本来削瘦的身体装妆的如油桶一般。夏天季节还好说一些,到了冬天大裆棉裤不穿衬衣(没有),棉祆虽然也有编织的对襟扣,但空荡荡的寒风毫无阻拦的直往怀里钻,刺骨的疼。只好用裤袋或一根绳子捆在腰上扎的紧紧的用以御寒。
姥姥是个小脚,走起路来左右摇摆。我无数次看过姥姥的小脚。除去大拇指,其余四指全部畸形被压在脚掌下,其实和地面接触的是脚后掌和四个脚指头,难怪她走路的姿态和不倒翁似的。就那样姥姥操持着一家人的家务。蒸馍的铁锅做了一大锅面条包括一大桶的泔水食,姥姥总是双手平端目不斜视毫不费力。晚上家务完后便上炕坐在纺花车前开始她似乎永远也纺不完的线。不用煤油灯,不用别的光线盘坐在炕上,嗡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就着灯光,我脱下身上的衣服翻过来捉虱子。粗棉衣针脚大又没有化工原料,纯粹的原生态。可几千年的传统衣物可就有了它的劣根性――极为容易滋生寄生虫。白白的蜷缩在衣缝里的虮,那是虱子下的,很小很小也很多,密密麻麻的一长溜。过不了几天它们便开始长成小虱子开始活动了,在人身上乱蹿,闹的全身痒痒的,这种寄生虫就靠吸收人体的血液过活。那些吸饱了鲜血的虱子懒洋洋的躺在衣缝里,肚子圆鼓鼓的一汪血,让人狠的直咬牙。两个大拇指甲一挤一声响一点血飞溅出来有时侯都到了脸上。一时牙痒,就着衣缝挨住咬过来,那咯咯吧吧的声音真的痛快。冬天洗水少穿的厚那虱子格外多根本就捉不来,于是就将衣服翻过去放到炉子上方,那热气一上来,虱子便撑不住了,纷纷掉落炉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窑洞里声音很大。
许多时侯看到有些在外的大人穿的化学服很是羡慕。光堂色正,最主要的还是很少滋生寄生虫吧。
但我还得穿老粗棉服。
冬天的夜晚很长,吃过晚饭后一时也睡不着。那时侯不要说手机电脑之类的高科技,就是连电灯都没有,连一本完整的连环画和小说都找不到。电影队说是半月轮一次,可到了冬天一个月也不见得下来一次。无奈间就那样钻在被窝里,胡乱拿本少头没尾的书翻着,其实那书我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
无奈间,还是想法和姥姥搭汕说闲谝。
姥姥不识字,也就没文化。小时侯每次我身体不适或是姥姥哄弟妹睡觉时,她总是轻轻的摇晃着我们,轻轻的吟诵着一些顺口溜。那时侯也不知姥姥哼的什么,只觉得很好听,轻轻的柔柔的似一曲催眠曲一会便进入梦乡,如同儿子三岁时世纪年奥运会,当他跟着我把王楠李菊陈中刘璇李娜伏名霞这些奥运冠军的名字吟诵两遍时他很快就睡着了一样。
躺在被窝里,耳边总响着那单调的不间断的嗡嗡声。望着炕台上的那盏冒着黑烟的油灯,姥姥的纺车还是有节奏的嗡嗡嗡响着,夹杂了姥姥悠悠的轻柔的声音:
一个鸡蛋两头光,担着担子游四方。
南京北京都去过,就是没去王家庄。
王家有个王大娘,王大娘有仨姑娘。
大女是个光秃子,二女是个秃子光。
就是三女长的好,摘掉帽子晒月亮。
……
正月说媒二月娶,三月生个小儿郎。
四月会爬五月站,六月叫爸又叫妈。
七月进学把书念,八月就会作文章。
九月上京去赶考,十月当个状元郎。
十一月当官去上任,十二月告老还家乡。
不知道生场什么病,腊月三十死他个娘。
有人问他名和姓, 起名就叫两头忙。
春夏秋冬活一世, 一辈子没吃过三十饺子汤。
也许姥姥永远都是那几段顺口溜,也许我并不是一定要听姥姥的那些古老的老掉牙的顺口溜,只是想证明姥姥的存在,姥姥和我在一起。因为那嗡嗡的纺花车和悠悠的柔柔的催眠曲,也只有姥姥特有的让我一天一天长大。跟着每天的太阳。
上初中了,慢慢的离开了姥姥,离开了姥姥的纺花车,离开了不绝于耳的嗡嗡声。
有一天,我也从里到外穿的全是从商店买的衣服,连双袜子都是。
三十年风水轮回转。
又有一天,街上又有人收购家织的手工的粗布。粗棉单粗棉被粗棉衬衫……,只要是老粗棉的都行。
老家的院子没人住,荒凉的很。从那坍塌的窑洞里只刨出织布机的几件配件,那架姥姥的访花车到是还好,实木做的原模原样,不过很久没人用了。
站在那老家的窑洞前,思绪万千。我的上身穿着件从商店买的纯棉的上衣,只是比原先的老粗棉衣服精致的很。
那不叫仿古,叫时尚。
因此上又怀念姥姥和她老人家的那辆纺车。怀念那寒风中嗡嗡嗡的纺线声,还有那悠悠的柔柔的催眠曲。
姥姥有架纺花车。
作者简介:孙克战,山西省平陆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运城市作协会员。 从本世纪初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地方广电《都市文学》《小小说选刊》《女友》《中国散文家》《中国散文网》《百合花》等发表作品一百多篇。散文《大爷》获《散文选刊》全国征文三等奖,2015年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散文《痴》获首届华夏散文二等奖;连续五年荣获由中央中央宣传部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文化部文化扶贫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署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农民日报社和中国文化报社联合举办的全国征文二三等奖,先后荣获国家省部级奖项二十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