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在洛城的北边,现已成了风景观光区。山脚下有个方圆几里的老村子,大多数人家姓乾,人们一直把这个村子称呼为乾家村。村子紧临三省,朝南走进到湖北,往西行入陕西,沿东步向河南。乾家村有口一丈多深井,人叫三省井,有几百年历史。老人们讲:有一年,下大雨,雨像用盆子从天上往下倒,河水上涨,快要淹没农田,冲毁房子,正在这时,响了一声炸雷,一道电光在厚厚的云层闪现,一条黑龙从井里蹿出,龙的全身裹着洪水,飞上天空,一会儿,雨停了,云也散去,阳光亮烫烫。人都说龙保佑了乾家村,不然洪水淹没村子,冲走人。因此,有人把它叫龙井。井的北边有条小溪,临南有条康河,因此,这口井至今水很旺,即使百天不下雨,井中水也不会枯。乾家村人血管中流淌着井中水,以前没有自来水,村中人都在这井中打水。
乾家村出过几十位官员秀才,其中就有乾元庆,嘉庆年间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后升御史,后调任山西省布政使和巡抚。乾家村出的大人物多,这可能与这口井有关,这井水清净,看不到半丝浮沉物。喝起来甘甜,没有一点怪味。闻一下,感到清凉气爽 ,没有异味,水中含有许多钙、硒、碘、钠人体所需的离子。过去,大年初一老人们围一圈,在井旁烧香祭拜。而今村子成了空壳村,多数人进了城里住。
乾醉理在美国一所大学任教20年,后又定居香港,在岭南大学教书,他是从乾家村走出的一位大学者。乾老小时贪玩,十岁时,偷偷下到井下,躲在井壁的站台上,酷夏,井下很凉,一呆就两个小时。大人们在外面找了好半天,都急哭了,误认为被河水冲走了。他钻出井后,哈哈大笑,大人气得用棍撵着打。
乾老教中文,涉猎多门学科,著作等身。其书法有名气,其隶字体,笔墨沉实,线条遒劲,字体紧密,端庄规矩,承汉隶正脉,古朴凝重,个性鲜明,自成一家,营造了轻与重,浓与淡,动与静,方与园的强烈对比,艺术感染力极强。乾老书法师从一些名家,拜访过几个大师,在圈子里受人赏识,上门讨要字的人很多。其它名家字卖了几千万元,他没有哪样做,认为是自我作贱。乾老常向朋友介绍三省井,朋友赞他学问深厚,他便说:“我喝三省井长大的。”在讲课时,他常学生夸口:“李白杜甫诗名天下,流传千年,因为路过我村子时喝了三省井水呀。”话一出口,惹得同学哈哈大笑,给他起了个外号:老井。
乾老六十多退休了,带课少些,有假期就回到乾家村。野旷天低树,村古井近人。在屋歇会后,他便走到井口边,手扒着井沿,看着井水,清清井水,倒影着他。井中的那个他:胡须 飘飘然全花白,头发稀的顶发光,脸上皱纹如山梁一道又一道。他抬起头感叹道:“已不再花儿少年。”中午吃过饭,坐在木凳上靠着井柱,嘴里哼着山歌号子:“一把扇子(哟)八股牌(吔),我在蓝桥做买(哟)卖,走了多少(哎)十字路(哇),走了多少十字街(吔),买把扇子送乖(吔)乖。”
生日那天,他坐在铁框里,让儿子转轳辘吊着他下井里。他像当年那样站在井壁站台内,点燃一支蜡烛,闭目三分钟,用手掬水连喝三口。半个小时后,轳辘吊着他出井。村里的女人娃们围着井诧异地看着老头。乾老的儿子也感到父亲这做法有点像小孩似的,成了老顽童。
岁月流逝,日子一晃,乾老又到90岁,老伴已经离他走了。他的心情变得一天不如一天,患有脑梗,脚手不灵便,走路要柱拐杖,记忆力也减退了。他常做梦好像在三省井边吃饭、看戏。常自言到: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村井淡淡风。当提起三省井时,苍老的脸上会露出微笑。他觉得离这个世界不远了,最后一次回家去看三省井。
自从有了自来水,村子人不再去井中打水。轳辘上的铁杆 锈得发黑,轮子转动时发出咯吱的声音,井壁的 绿苔癣长满了四周,固定轳辘的砖柱有许多裂纹。千年人逝去,百年井陈旧。90岁的乾老身居世界名港,维多利亚湾留不住他的心,这口老井让他牵挂。
乾老将桶扣在铁钩上,轳辘一圈一圈转动,桶到井底水满后,儿子帮着转动轳辘,又将桶吊出。他贴着水面,喝了三口井水,喝完,咧着嘴,好像水浸到了心,渗到肺,涌到了头,感到像吃了蜂蜜那样解馋。他的儿子看得出了神,从没有看到老父这样快意。进了屋,他用水擦洗了全身,马上觉得老皮肤变得白嫩,老脸上皱纹消失,血管中血流好像滋滋发着声音。这次回来,乾老在井旁的老屋住了一个多月,天天喝着井中水。沿着井边转圈边低吟:“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想思。荷花凋尽我来迟,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叶嘉莹诗)”
临走时,他在井柱砖缝插了三支香,小心点燃。一缕淡淡青烟弥漫着村子,乾老恭敬地面向老井作了三个揖。
作者简介:田亚历,商洛市商州区中学教师,高级职称,商洛市政协委员。爱好文学,在报刊发表60多篇文章。出版《方舟揽虹》等书八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