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不外乎表现出探究历史真相的热情、关注现实的勇气、以及面对自我的诚意。这些,无疑关涉到一部作品、一个作家的品格。红雪的《碑不语》是近年来为数很少的能让我完整读完的诗集。里边有深深打动我的文字,让我看到了自己所赞赏的那种文字品格。出生在农村,拥有深刻的乡村经验,而生活在现代大都市里的红雪,一如中国当代为数众多的“农裔城籍”作家一样,关于城市和乡村的情感悖谬,始终是无法解开的情结。这是“生活在别处”的一群──肉身被抛于都市,精神却游荡于乡村。《碑不语》里,出现得最多的还是关于乡村的诗──回忆儿时的乡村与返乡所见的当下的乡村。而无论是记忆中的乡村还是当下现实中的乡村,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当下“城市化进程”的印记。即:在城市化背景下回想过去的乡村;而现实的乡村发现,亦不过是乡村在城市化进程中的荒野化。因而,在某种意义上,红雪的诗,起码这部《碑不语》便生成于当下城市化进程加剧这一大的社会语境。令我感兴趣的是,城市化进程到底给红雪的诗带来了什么?扩而广之,又给当下文学创作带来了什么。
一、精致而伤感的新乡土诗
在我看来,城市化进程直接给了红雪完全不同的乡村经验。中国古代有田园诗、现代文学里有乡土文学,而关于乡土的散文和小说,大多带有明显的诗化色彩。红雪关于乡村的诗歌,不再是古代诗人的悯农诗,亦不是士大夫的山水田园诗,当然更不是沈从文、汪曾祺式的刻意将乡村经验诗化,将乡村世界乌托邦化。在我看来,红雪诗歌里呈现了新的乡村现实,是一种“新乡土诗”。充分彰显了城市化进程之下乡村社会的诸种变貌。诗行间流露出时移事往、物是人非的感伤,诗艺精湛,极富感染力。类似的诗在《碑不语》里几乎俯拾即是。诗集开篇的《悲喜》便是这样的佳作。意象明了,诗句简单、朴素却富有力量。
二、关于城市的朴素启悟
在“农裔城籍”作家身上,城市和乡村永远是一对二元对立──关乎情感,更关乎价值取向。而红雪笔下,那些数量不多的描写城市的诗篇,同样生成于因当下城市化进程加剧而来的喧嚣、浮躁语境之下。城市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虚浮、欲望化的空间。对身边城市的观照,让红雪表现出令人敬佩的直面现实的言说勇气。那些关于城市的朴素启悟,或许有人会说不过是常识,但是,当下太多言说者缺乏的恰恰是言说常识的勇气和热忱。诗集中《夜未央》一诗的开头两句:“新闻操作间一片灯火却照不见黑”,意味深长。文字背后分明可以感受到诗人那苦涩的智慧。
三、亲情与中年
当诗歌遭遇中年,无疑会生成别样的风貌。中年不得不面对亲人的亡故、身体的疾速衰老、还有心态的疲惫。红雪的诗写出了一个男人的中年经验。而无论剖析自我,还是知解他人,他都能在文字里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全然没有鸡汤文的那种的矫情。《碑不语》里那组写父亲生前与死后的诗,平易朴实却感人至深。而以中年眼光看待身边的亲人、朋友,便多了因岁月历炼而来的温厚,常常引我共鸣。因而,读《中年辞》里的诗,如同两个中年男人之间的对话,是中年经验的分享。感受红雪回首人生来路,唯觉沧桑与美。
四、关于修辞自觉性的思考
以我多年来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关注,总体感觉是写得太多、太快,沉淀不足。毋庸讳言,我以为红雪或许也存同样问题。《碑不语》里有的诗,在情绪的酝酿与意旨的表达上,还是缺乏必要的耐心。如果在单位时间里不是写得那么多,而是沉潜下来写出几首尽情尽意的诗,或许给人的感觉更好。在红雪的诗歌创作里,写得太快、太多的一个表征,便是似乎缺少必要的修辞自觉性。在《碑不语》里类似“风送走了风”“云迎来了云”“雪压着雪”之类句式的修辞,比较常见。重复之后便少了新鲜感。
(原载于2018年第3期《黑龙江作家》)
作者简介:叶君,黑龙江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萧红研究专家,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