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家陆春祥随笔新作集《而已》,聚焦俗世里的缤纷日常,关注现实,引发思考。
2018年上海书展,作家陆春祥随笔新作集《而已》亮相。这部作品聚焦俗世里的缤纷日常,关注现实,引发思考。
书名《而已》,从鲁迅先生的杂文集《而已集》里汲取了怎样的灵感?阅读碎片化的时代,短小精悍的写作是否恰逢其时?新时期的杂文是否不仅仅是匕首和投枪,也可以表现得很温柔?
在接受上观新闻?上书房专访中,作者陆春祥和作家王干,分别从书写者和评论者的角度,对这个时代杂文的创作、特点和价值各抒己见。他们共同的观点是,对杂文创作来说,没有思想就没有筋骨。
对大师的致敬
上观新闻:这部随笔集的名字可谓走了一程蜿蜒之路,从最初的“柏拉图的斧子”至一度拟定的“虚引”……终至如今书封上的“而已”简单两字。逐一解析这些名字背后的深意,是否可以逐渐抵近作者暗藏于这部作品所有文字里的出发点或者说期许?
陆春祥:“柏拉图的斧子”是这部随笔集里一篇文章的名字。我以前的集子《用肚皮思考》《鱼找自行车》,都用这种方式,它有一定的意义指向。柏拉图是哲学家,指代思想;斧子暗喻锋芒,意指言外的尖锐。放弃这个名字,有不可言说的原因,也有朋友认为它比较抽象。“虚引”,拉着弓,不发射。不少人说这个名字有意思,但有个技术问题一直没能解决,文体指向不太明确,到底是散文还是小说?
直到三校时,我去成都,在宽窄巷闲逛,突然看到了一家叫“而已”的店,一下子就选定了,就《而已》吧。责任编辑有点小担心:会不会说我们蹭鲁迅啊?大家都知道,鲁迅有一部杂文集《而已集》。我回答说:我向来喜欢书名借用,之前几部作品《新世说》《新子不语》《焰段》《字字锦》,前两个是向历代笔记借,后两个直接向元杂剧和词牌名借,借古也可以借今,鲁迅先生的是《而已集》,我的是《而已》。
王干:是的,看到这本的书名,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到鲁迅的杂文集《而已集》。鲁迅说道,“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接着感叹道“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
陆春祥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的杂文奖,对鲁迅先生的追随一直是多年的梦想。这样的命名,是对大师的致敬,也是他心态的折射。
在烟火气之外写出烟火气
上观新闻:作者说,这部随笔集所写“都是生活中之日常,东一句,西一句”。事实上,日常最难描摹,日常也易沦为庸常,这一篇篇话题庞杂、互不关联的文字,最终如何携手做到触及现实、战胜庸常,成为一种“有趣”?
陆春祥:《而已》话题繁杂,分“杂草的故事”、“努力地吃出毛病”、“显贵转了四个弯”、“小学五年级”、“在饥渴中奔跑”五辑。说事,议人,写己,现实事,古代事,中国事,外国事,话题无论从哪里出发,通过细细掰开,纵横揉碎,再缓缓复原,最终都伸展到当下现实。
如果说社会是航行在大海上的一艘大船,作家就应该是那船头的瞭望者,但这需要胸怀和智慧。我非常关注日常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那里有写作者需要的所有源泉,甚至,生活远比文章生动。
另外,我认为,写作其实就是阅读的结果,阅读经典,阅读大地,阅读人生。因此,阅读是将那些日常打通的重要有效方式之一。比如,集子里的《显贵转了四个弯》一文,通过拟人化的描写,将枯燥而严肃的话题说得调皮有趣。
即便是写自己的最后一辑,也是我的日常,这些经历都是社会各个时期的折射。这样的状态我喜欢:将人事物一个个一件件一桩桩拖将出来,拿着绣花针,扑哧一下,大叫一声好痛呀,哎呀见血了!如此,那些浸在性情里的见识与趣味,才会有血有肉。
王干:庸常一词来自《红楼梦》,和日常不是一个概念。日常生活美学源自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和“新写实”美学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已》里的日常和新写实的日常不一样,它更近于古代文人的那种日常,看得出来作者是想要在烟火气之外写出烟火气。
挖掘新的可能性
上观新闻:人人都有日常。那么,这部作品所记录所思考的日常,何以留住读者的目光、进而内心有所触动?
陆春祥:现在的读者都很聪明,他们有大量的阅读,也有自己独特的思考,但他们也是宽容的,他们知道,文章要出新意,那是极难的事。新意,说白了就是形式和内容。
2013年,美国作家莉迪亚·戴维斯以微小说获得布克国际奖,我当时写下了三点体会:第一,文字有着无限的表意可能性。文字的魅力就在于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创造出作者所预想要的意境。戴维斯的小说很短,但她把表意空间无限拉大,使每个字和词都承担着言外之意,让人恒久思考。第二,文学也有着无限的表达可能性。在戴维斯看来,什么都可以当作小说,小说并没有定规。第三,布克奖对戴维斯作品的选择称得上很大胆,我们可从这个大胆中看出,创新永远是最重要的,创新没有禁区,创新没有模式。
所以,在我看来,一个写作者只有将新的可能性发掘出来,显现出个性和趣味,才会留住读者。
王干:阅读这部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笔墨柔软,对日常的敏感超过一般的作家,具有一种中国古代文人的情怀,这正是他有别于其他杂文家的地方。
一株不知名的杂草而已
上观新闻:开篇即为《杂草的故事》,以无所不在的杂草来引领一部杂文随笔集的纵横捭阖,这是一种值得探究的安排吗?
王干:肯定是精心选择的,杂草的寓意正是作家的追求。我觉得很有意味。
陆春祥: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讲,你对别人来说,就是一株不知名的杂草而已。但杂草可以有自己的天空和世界,可以活得自在快活。
上观新闻:对读者来说,阅读《而已》,可以获得超越“而已”之外的感受有哪些?
王干:读者的感受肯定不会限于文本,作家也是希望能够在而已之外再而已,但读者怎么读,不好说。
陆春祥:一部作品,作者写完只是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任务要交给读者。我有一个良好愿望,希望读者能多读几页,擦出哲学的火花,并诞生出新的激情。
文章要有思想与文采
上观新闻:在今天这个阅读碎片化的时代,短小精悍的写作是否恰逢其时?短小精悍文字的生命力扎根在哪里?
王干:网络的普及让杂文泛化,在我看来这恰恰使得杂文陷入了一种危机。今天的微信公众号里有许多杂文体出现,这种杂文带来了一种泛正义化,让真正的正义缺席。而正义是杂文扎根的所在。
陆春祥:碎片化阅读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短小精悍的写作可以称之为微写作。
在我看来,微写作也应该有自己的结构,它绝不是把长文删节了后的短文。微写作的生命力在于好看,言此意彼,让读者心领神会。中国历代笔记就是微写作最好的榜样。
上观新闻:有人说,无论是写杂文还是读杂文,其实都是在写思想,读思想。
陆春祥:其实不仅是杂文随笔讲究思想。萧统《文选》序里讲的“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就是针对所有文章的,用思想和文采来要求文章,现今看来也不过时。
思想是魂魄,文采是外表,趣味是性格,后二者很重要,但如果没有魂魄,那就是僵尸。自然,读者也不喜欢拿着本子,照本宣科,喋喋不休,将其当作孩子的“思想”。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杂草们感到最自在。
王干:缺少思想是我们文学最大的软弱,杂文没有思想就是没有筋骨。今天的杂文锋芒不如以往,在于作家自身的软。
杂文可以表现得很温柔
上观新闻:作者曾经说过,“真正的杂文家并不痛恨这个世界,相反对这个世界抱有强烈的热爱和无限的悲悯之心,努力发现现实世界中的病灶,并试图开出有用的药方”。这是否道出了杂文在今天的使命与价值?
王干:是不是药方很难说,杂文家不是痛恨这个世界,而是痛恨这个世界的黑暗、邪恶、阴谋。他针砭时弊,他愤怒恶俗,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过,陆春祥不是斗士,他的善意和善心往往包裹住他的锋芒,张岱式的士大夫情绪让他成为一个抒情的批判现实主义者。
陆春祥:2009年8月,《病了的字母》出版后,我就一直主张一种温柔的杂文观,“以爱察今,以心为文”。
无论什么朝代哪个社会,有各种问题是很正常的,没有问题反而不正常,关键是以怎么样的心态去看待这些问题。我一直在努力寻找我们这个时代杂文创作的可能性。新时期的杂文不一定非要像匕首和投枪,杂文也可以表现得很温柔,我们需要的是心态沉静而澄明,在讥讽和鞭挞不良社会现象的同时,心怀善意。这十几年,我一直在探索“新杂文系列”,即便我的历代笔记新说系列《字字锦》《笔记中的动物》《太平里广记》等,读者都可以将它们当作杂文来读。有文采,有思想,有趣味,这就是我追求的为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