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是欢笑，日子再苦也不觉得，住在姥姥家的乡村，直至初中毕业。放学后就奔跑于山涧田野，摘枣偷杏，拾柴捡菜，上树玩耍，翻过只有曲折小路、长满荆棘的几座山峰是平常事，身子轻盈，动作灵巧自如。有时候星期天会沿着山谷行走二三十里，赏沟床溪流叮咚，挖山涧小河两岸的叫“冬花”的药材，晾干后卖到县城药材公司，然后用这钱添加买笔和本。那时没有电视，即使黄昏时分，夜幕笼罩，小伙伴们还是不想回家，就玩捉迷藏游戏，把自己藏于房前屋后柴草垛中、鸡窝猪圈的旮旯黑暗里，也不觉得害怕，小伙伴们越是长时间找寻不着，心中就越是偷乐、神秘……直到大人喊着回家吃饭，才恋恋不舍的散了。
姥爷家的祖上据说是村中的大富户，住在拥有前后套院的古式窑洞中，后院正窑分上下两层，楼梯是用方砖砌成的，转弯就上了上面一层，东西屋是木制的房子，也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住人，上面一层用来放粮食或杂物。院子宽畅，前后院子间有一个门廊，进出随意；前院临街，有木制厚实的大门，院子里有木制的南屋、东屋和西屋。如此排场的前后院子相连，姥姥家姓霍的就有两套，而整个村子再也没有了。
院子里栽种有梨树和桃树，树杆粗壮，说也是姥爷上一辈人留下来的产业。两棵树蓬蓬勃勃的枝叶每年都在疯长，甚至越过窑顶，春天，盛开的桃花和梨花惊艳了整个院落，还有院子四围的天空，到花凋零预备结果时，院子里会洒满了淡粉色和纯白色的花瓣，风吹来，阵阵花香扑鼻，纯天然的味道。花瓣落完几天后，树枝上就密密麻麻拥挤着嫩芽般的果子，它们的头部都戴着如伞状的、一瓣一瓣围成圆圈的果穗，果子越长大，果穗便慢慢消失。到了果子成熟的时候，大人在树上采摘，顺手摇晃树枝，果子便“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小孩子们在树下抢拾，嘻笑声，追逐时相互的碰撞声，树上与树下人们兴奋的呼应声，融和成热烈的喧哗，越过院子高墙的天空，穿过这个离县城二十里的山村，传向远方……
姥姥家人脉兴旺，按照顺序排列，大舅，我妈，二舅三舅，小姨，小舅，共四个男娃，两个女娃，当时小姨和小舅都未成年，全家分别住在后院的右正窑洞和西厢房。姥爷是他家二儿子，据说大儿子早早夭折。三姥爷（姥爷的三弟）家有两个儿子，也未成年，全家分别住在后院的左窑洞和东厢房。前院东西两厢房住着姥爷早夭折的大哥的后代，未成年的儿女成群。前院南屋住了一户外姓人家，什么原因让霍家将南屋卖掉，无人知晓。
前后大院里，凡未成年的孩子，大家都是玩伴，平时上学，到放学或者寒署假期，便相约成群的奔跑玩耍，也帮助大人做家务，由于伴多、热闹，小孩子们便乐此不疲，出来进去都是笑声连连，院子里经常是三五成群的相聚，从来没有寂静过。由于是村庄，大人们总是要下地干活，姥姥姥爷、三姥爷三姥姥，还有成年后的舅舅妗妗们，也是忙忙碌碌，有说有笑的，虽说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但农家有地可以种，除了青黄不接时期，新鲜的菜蔬、玉米和各种果子，还有没有污染的野菜，都是最好的食物。所以每当想起那时候来，总是喜悦多于忧苦，热烈盛于安静。
每到过年过节，院子里更是喜庆，其实整个村庄都是如此，比如端午节，粽叶的香味可以飘到很远的村外，连附近的山峦也染上了节日的气氛，还有村南面的河谷以及两岸，河流岸边的公路上，都飘逸着端午节的味道。那种感觉的妙曼，是现代孩子们没有尝试到的。过春节更是喜庆，喧闹，大人们忙碌，放寒假的孩子们奔跑，帮家里贴年画，买鞭炮，洗菜洗衣服，打扫院子，然后一群一群的相跟着进出每一家，比年画谁家贴的好看又多，比谁家的鞭炮买的最多，看谁家打扫的最干净……
姥姥家姓霍家族的两套大院内，无论平日或者节日期间，每天门庭若市，除了本家大人孩子们的来来往往，还有许多邻居们的闲逛窜门，连树枝上鸟儿的喳喳声都是那么响亮和热烈。
……
我慢慢的长大，却又如此迅速，去到县城上了重点中学，便离开了这个村庄，但心却还留在这里，每当日落西山黄昏降临时，我总会面朝县城的西北方向（村子的方向）默默的流泪哭泣，那种痛与无奈，是一个孩子内心深处对村庄的眷恋与不舍，还有对村中每家每户境况的牵挂，想知道这里的一切讯息。
但其实每个人都如大海里的一滴水，只能随着浪潮翻腾，它能否仍在原来出发的岩岸拍击，是由不得自己的。我也一样，真正再见这个小村，便是沧海桑田的三十多年以后。姥姥家的大套院还在，情景却让人嘘唏，姥姥姥爷、三姥姥三姥爷都先后作古，舅舅们也都离开人世，只留下了二舅舅一个人，他便去到养老院了。说小姨也于42岁的那年染病故去，小舅于56岁时也去世，他们的子女都搬离老院，整套大院便空寂无人，荒草漫延，上下楼梯砖块塌陷腐烂，那梨树桃树早已不见踪影，窑洞里阴暗默然，东西厢房外形破败，窗户透风，大白天的有风吹过，前后院便噼里啪啦的响动，让人恐惧到极致，便赶快逃走。
两套前后院子的大户人家就这样破败了，历尽了沧桑，又传说是因为我姥爷的袓先曾经得罪了他们的“家神”，名字叫“毛鸡神”，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谁也不知道，说不清，究竟从哪个年代开始请下这“神”。只传说袓先有一天突然很心烦，不愿意再每日供奉这“神”，便把它从家里的供桌上扔出，骂道“该去哪去哪吧，我们不需要你了”。是夜，这霍家袓先做了一个梦，梦中那“毛鸡神”明确告诉他：你的后代要受诅咒，受穷，折寿，人丁稀少等。
我们不能确认“毛鸡神”的事是真是假，但眼前的苍凉让人心寒，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感慨和领悟。一辈子不长，就几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但其中的变故与沧桑，坎坷和泪水，是每个人无法言说的苦涩。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其实就是所有人生旅途的折射影像，没有万事如意的美好，也不可能每天笑呵呵的顺利，是热闹与苍凉共舞，幸运与意外抗衡，生存与死亡对歌。但人却不能轻言放弃。
目睹了姥爷家族兴衰的过程，阅尽苍凉，有许多的情感难以叙述，有许多的痛不能自禁，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只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思忖，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却看窗帘外月渐西斜，天出奇的安静，一切都仿佛在梦中。
陈虹，山西省长治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文字，长期在网络文学网站发表诗歌散文，作品也曾经发表于《山西电力报》、近年也散见于《长治日报》和各微信公众平台。热爱生活，喜欢旅行，努力把平淡的日子过成诗意，把生活的“坎坷”当做成长的机会。愿在文字的原野，灵魂自由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