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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悲苦是蜜,全凭笔酿

发表时间:2018-05-30  热度:

 

 

  近日,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黑龙江省作协主席迟子建的最新小说《候鸟的勇敢》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部小说以候鸟迁徙为背景,讲述了东北一座小城里的浮尘烟云。从1986年在《人民文学》发表首部中篇《北极村童话》,到2018年出版这部《候鸟的勇敢》,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迟子建共发表了五十多部中篇,它们的体量多是三五万字,但这部中篇有八九万字,成为迟子建中篇里篇幅最长的一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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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子建1964年元宵节出生于漠河,1987年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研究生班学习,1990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迟子建1983年开始写作,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六百余万字,出版有八十余部单行本,包括长篇小说《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白雪乌鸦》《群山之巅》,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尘》《雾月牛栏》《踏着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迟子建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作品有英、法、日、意、韩等海外译本。

  “我觉得我还没有枯竭,可待挖掘的东西依旧还有很多。虽然对于人生来说我是一个不年轻的人了,是个奔六十的人了,白头发已闪闪发光,但我认为我写作的闪光还没有出现。这是一个作家最庆幸的事,因为作家骗不了自己,内心洋溢着多少能量自己是清楚的,就像你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去爱别人一样。我可能没有能力去爱谁,但是我爱文学的能力是一直在飞扬的状态。是我的生活和命运让我变成了这样,我与写作是一对伴侣。”

  ——迟子建在接受采访时说

  《候鸟的勇敢》中有两句话已经在微信公众号里广泛转载,一句是“所有的问题在时间面前都不是问题”,另一句是“悲苦是蜜,全凭心酿”。这虽然是借小说中人物说出的话,却更是迟子建作为一个作家想说的话。“我经历过生活种种的创伤后依旧还能笑对人生。”迟子建说自己在将种种苦痛转化为生活的动力后,会发现作家的创造力依然旺盛,“如果没有这些,我写不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可以看做是迟子建创作的转折点,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和塞万提斯的故事告诉她,某种生活上的不幸可能也恰恰给了作家创作的辉煌。迟子建用在自己这里改了一个字:悲苦是蜜,全凭“笔”酿。

  候鸟的爱情与作家的爱情

  一些评论家注意到,迟子建这位作家写个人情感的作品比较少。迟子建确实有意将自我和写作剥离,“要让人物(立)起来,让自己下来”。她更强调一个作家的责任感,认为写作应该是关于他者的。不过她有一部作品个人色彩很浓,是跟她所经历的那种苦难、死亡联系在一起的,就是《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她的爱人车祸去世,迟子建想用一篇小说来告别他。

  在笔者与迟子建聊天时她多次提到丈夫,“上周是我爱人去世整16周年,每年这个日子我都记得”。不管她在哈尔滨还是在外地出差,都会去寺庙为他烧一炷香,找个地方和他“悄悄说几句话”。一年,迟子建在北京接受凤凰卫视主持人许戈辉的采访,提到第二天就是丈夫的忌日。迟子建晚上回酒店后,许戈辉让司机专程送过来一束白色的百合花,给她写了一张简短的便笺,“迟老师,我知道明天对于你是一个想独享的日子,希望这束花能带你去一起看他。”迟子建没怎么和别人提起过这件事,但她一直记得并为对方的举动所感动,因为“感受到了人间的美好和温暖”。

  迟子建认为好的小说是“五味杂陈”。今年丈夫的忌日那天,她依然伤心,做了几个菜,开了瓶酒,独斟独饮之前洒到门口一杯,对丈夫念叨:“你也来跟我喝一杯。”迟子建并不是在沉溺于悲伤,她会享受,喝酒时放一支莫扎特或勃拉姆斯的曲子,过安静而舒服的生活。“生命就是任性的。”迟子建希望大家面对生活的暴风雪能“皮实”一点。这种“皮实”是坚韧,也是她作为一个东北人性子里天生就有的、朴素的品质,因为“所有的问题在时间面前都不是问题”。

  说到爱情,《候鸟的勇敢》中一对白鹳就是生死相依的代表。迟子建没怎么描写人与人之间的爱情,反倒着重写了一对白鹳的爱情:雄性白鹳脚受了伤,在候鸟管护站治疗,冬天来了,白鹳脚伤未愈,雌鸟迟迟不走,雄鸟一次次试飞,虽然最终飞起来了,但因为错过温暖的季节,赶上暴风雪,终究还是没能飞走,双双坠落在雪地里,它们颜色鲜艳的脚掌成为了“傲雪绽放的花朵”。这对白鹳虽然没能逃出命运的暴风雪,但却在最后时刻“翅膀贴着翅膀”,好似相拥入眠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凄美而温暖。

  山西大学教授王春林在一篇评论中写道,自己以为迟子建会给白鹳一个美满的结局,却不料看到小说结尾大呼意外。这也是许多读者相似的感受,风雪交加,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令人扼腕。“我写到这儿也很难过,但没有办法,这就是命运。”迟子建这样解释,半晌她又说,“我是不是像这两只鸟呢?我不知道。”

  “硬核”之下的柔软

  就像作家阿来所说,我们能在各类作家、各种小说中看到人与人的故事,但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动物与大自然、人与大自然的故事并不多。阿来看过《候鸟的勇敢》后用了个比喻,称迟子建的写作像“交响曲”,第一主题、第二主题、第三主题……一层一层地呈现。其实采访过这位作家后发现,人如其文。

  迟子建的温柔掩盖在她“凶猛”的气场之下,这位永远不会压低嗓门说话、能直接就不拐弯抹角,面对不速之客直接撇嘴,听不懂直接回呛,对看不惯的观点毫不客气地反驳的人——与她谈话需要勇气。但也不必惧怕,她同样会热烈地鼓励你:你问得非常好!当批评从不保留时,赞美才不像客气。你会逐渐发现她的可爱之处:当你毫不夹带私货、真诚而坦然地面对她时,她就会流露出像小女孩一样天真无邪的一面。

  用摇滚乐的词汇形容,迟子建是位有“硬核”的人,文字也是“硬核”的。她下笔干净利落,人物像开了刃的刀剑自带寒光,像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北风,刮在脸上生疼,甚至她的悲伤也是“硬核”的,正面死磕,绝不退让半步。批评的声音不是没有,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她自信而认真地对笔者说,海明威曾经说过,如果你过于听批评家的话,那么去海边度假的就是批评家而不是作家了。她不在意身上的任何“标签”。

  迟子建不信凭空而来的灵感,每部小说写作前她都会做充分的准备。写《伪满洲国》光是准备资料她就花了十年,写作又用了两年,那是迟子建最长的小说,前后接近八十万字。写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这样接近现实的作品时,迟子建去了解关于鄂温克族百年的历史,还去部落采访和实地考察。她相信,只有在了解这个民族的风俗和民情后,才能把作品中的人物写好。

  在迟子建看来,每个作家的知识边界都是有限的,都会有短板。“有些作家经历丰富,比如海明威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我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经历?你只有无限地吃透历史,把自己还原成那个时代的人,要多吃素材,就像演员揣摩角色。”迟子建说,“深入生活我是提倡的,但我不提倡浮光掠影地深入生活,比如弄一个采风团,吃吃喝喝回来了。我去额尔古纳河和伪满洲国的皇宫都是一个人去看的,这样才会有凭吊的心情,才能体会到溥仪当时的感受。”《白雪乌鸦》涉及到百年前哈尔滨的鼠疫,迟子建因为对肺鼠疫不太了解,做了大量的资料研究,包括病理学的学习,还有当时戴的口罩、马车的行情,因为她笃信“小说是靠细节撑起来的,作家必须去了解所有的细节”。

  不过,迟子建写候鸟的功课比较轻松,因为她从小在山林里长大,对候鸟不陌生。每年冬天放寒假的时候我们去山里拾柴火,见到很多冬候鸟,夏天去山里采摘各种果子,遇到的鸟就更多了,不知道学名,就把所有的雀类都叫家雀。后来她遇到了书里写的东方白鹳,是与爱人一起看到的,后来她问过当地人,确实那些年东北出现过这种动物。写作《候鸟的勇敢》的过程,她再次和故事里的人物一起徜徉了一遍生活过的领地。

  迟子建小时候生活在大兴安岭,出门就能采到野果,洗衣服没有自来水,就去小溪边打水,那时,出了家门到处都是一人宽的溪流,洗完衣服就晾在草科上,大兴安岭大火后,溪流几乎绝迹了,只剩下在地图上标示的几条大河流,但迟子建眼中,“地图上没有的那些小溪才是我们真正的命脉的神经”。迟子建小时候看到各种鸟类,“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但今年她再去大兴安岭时,连苏雀都很少见到了。迟子建每天去雪地散步一个小时,伴随她的常常只剩漆黑的乌鸦,她的母亲在窗前撒小米,也罕见鸟儿来吃。聊到这儿,这位“强硬”的女作家开始流露出温情和伤感。

  迟子建就像一颗夹心水果硬糖。几乎没有作家特有的深沉,迟子建的“凶猛”褪去后,说到动情处,似乎不管不顾地红了眼眶。坐在她咫尺之处,很容易被她的情绪浸染,被带入到她的世界中。与她对话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薄厚不一,有的坚硬,有的柔软,最终发现她的“芯”是坚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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