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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梅:寻访老家

发表时间:2018-05-09  热度:

 

 

时光愈老,人就越容易怀旧。

常常想起奶奶的石头小屋,小屋是爷爷用捡来的石头垒就的,石头屋子住着奶奶爷爷。

奶奶小脚,爷爷驼背,小屋的房梁很矮,现在看看轻轻一抬手就能够到,小时候就是在这根梁上挂着奶奶的几个藤条小篮子,篮子里放着糖和点心,在那个青涩的童年里,奶奶总会从她的藤条小篮里变戏法一样变出众多好吃的甜点,我现在想来,好像都还能闻见那丝丝缕缕的甜……

爷爷盖了一辈子屋,分别给我爹和四个叔叔盖了新房,让他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爷爷的石头小屋是他这辈子盖的最后的一间小屋,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盖的,屋子只用泥巴掺了盐、和了麦秸、泥了墙,因为泥巴总会裂出又长又细的墙纹,爷爷就给墙糊上报纸,报纸是大哥从村小学里拿回来的,被糊了报纸的墙壁很有些文化的味道,后来爷爷去世后,在这间石头小屋里我与奶奶相伴了5年。夜晚我最大的乐趣便是一边吃着奶奶拿给我的点心,一边竭力去读墙上的报纸,从东头读到西头,从南头读到北头。

那年5月里最后的一个周末,天空从早上起就一直飘着牛毛细雨,这雨如烟如雾,让人平添一丝淡淡的忧郁,我们决定再走一走旧时的岁月,再寻一寻少时的光阴,在细雨中,看着年复一年布满青苔的小巷,时间如同黑白照片,一张一张定格了过去。

从奶奶的石头小屋向北行进,穿过几条巷子,再越过十几户人家,就到了爹娘与我们曾经的家,我们兄妹四人陆续在这个家里出生长大,又陆续从这个家里四散出发,各自组建各自的家。

这个家是爹娘17年前,重新翻盖过的家,如今这个家已经转让给别人了,老爹说每每走过这条街,每每看到这座房,他的心都还是暖暖的又钝钝的疼上一疼。

沿着小路向前走,这家屋后有一处泉眼儿,每逢连阴雨天,这里会汩汩冒出甘冽的泉水。那时10多岁的我已经能用扁担挑水了,把家里的水缸挑得满满的。每年夏天,雨水大又多,从山上流下的水会经由这石阶冲下,冲到大路东边的河塘里去,这些石阶便常常做了我天然的搓衣板儿。

这里曾经有一棵巨大的桑葚树,6月间,每天放学,我总会绕这条路回家,为的是能顺便从这棵树下捡到一些熟落了的桑葚儿解馋,有时候碰到胆大的同学们爬树折桑枝儿,便也会偶尔得到一些更大的紫红紫红的桑葚,想一想小时候好像全都是美好。

这些屋子里,当年全部住满了人,一家一家的,人口都很多,大的小的,吵的闹的,每天清晨的鸡叫和狗吠,每天傍晚的炊烟和月光,月光把树的剪影修剪得十分写意,是哪家孩子哭了,是哪家灯光熄了,是哪家孩子酣梦中咯咯地笑了……

如今,这些败落的屋子里,早已经是断垣残壁,屋梁断了,山墙塌了,院子里长满没膝的荒草了。有的更甚,连这些屋框的影子也没有了,只留下一块空地,空地上是寂寥的石头和草,在细雨中有呐喊吗?有回忆吗?有孤独和无奈吗?

还有这家,这是我的小说《十只羊》中李大年的家,当年我来给李老倌送酒,酒是景芝白干,就摔碎在门口的大石板上,蹲下身子是不是还能闻到当年的酒香?这个小院早就空了,好像一个人走了,只留下了空壳,只是这空壳委实坚硬,硬过了几十年的风霜,你说,有风吹过,有雪飘落,有雨缠绵悱恻,它能感觉到稍稍的疼吗?

找了几家,数了几家,终于来到了我们的老家,老家是爷爷奶奶的老家,当年爷爷把奶奶娶到这里,又从这里把这个家繁衍开去,有老爹、二叔、三叔、四叔、姑姑、五叔。

进了大门,过了影壁墙,上七级台阶就是爷爷奶奶的大堂屋,三间很小,东边是东堂屋,西边是小园,东边还有东屋,连接东屋的是猪圈,再就是南屋,南屋是灶屋,烧火做饭,在院子西边角有盘磨粮食的磨台,随着时光,这磨台悠然转起,悠然转起的是那些重叠在一起的四季。

老爹只比二叔早结婚半年,结婚后老爹与娘住在东屋,二叔与二婶住在东堂屋,后来老爹搬到新屋子里去,三叔四叔五叔的婚房依次都是东屋,记得后来五叔把东屋做新房时,已经粉刷过涂料,扎过编织袋做的顶棚了。

小院子里有石榴树,每年总能结酸甜可口的大石榴,在堂屋门口还有一棵茶碗粗细的枸杞树,东屋前的香椿树依旧啊,常常记得爷爷每年从这香椿树上挖下胶来,放在炉盖子上融化了,就可以糊在裂的脚跟上。

再看看老家的小园,小园里有几棵葡萄树,树经过墙头爬到院子里去,被爷爷搭了一个藤架,葡萄成熟时节,玛瑙一样的葡萄就挂在枝叶间闪烁跳跃,惹人垂涎。

小园里常年关着栅栏门,隔着栅栏能看到东墙角间的鸡窝和西墙间的鸭棚,还有几畦绿油油的白菜萝卜和菠菜,辣椒和茄子,小葱和大蒜,都经由爷爷的手变得葱茏,再经由奶奶的手变得可口。

当年怎么感觉老家是那样的大呀,大得盛得下我们这一大家的人家,还能放得下磨台,支得起煎饼鏊子,还能任由我们几个大大小小的孙男嫡女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却原来只是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呀,是因为小孩子眼中的世界太大吗?这些年来,老家一直温暖地藏在我的心头,让我怀念。

寻访老家回来,老爹还在他的躺椅上小睡,他梦里一定也跟着我们一起,走了一趟寻找旧时光的路,他的眉头时而微攒时而舒展,他自从病后,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让人爱怜的孩子。

……

此情可待成追忆,当时只道是平常。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届高研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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