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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继森:我的爱情谁做主

发表时间:2022-10-07  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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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刘继森,男,1955年2月出生于哈尔滨市,大本,汉语言文学专业。下过乡,曾长期在部队从事政治工作;散文随笔作品散见国内报刊和网络平台,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现居北京。

 

生活像大海,不论你怎样度过,都像一朵晶莹的浪花,在阳光下,显示出五彩缤纷的颜色;生活像长河,不论你怎样度过,都像一股不息的河流,伴随时间,奔流向前。

它们记录了他的青春,尤其是那些恨和爱,不平衡而对立地融进在浪花和河流之中。无论它可能是一种令人讨厌的黑色,还是河流表面的油垢或垃圾,对他来说,都把它当作纯晶的珍珠,珍藏起来,埋在心里;都把它当作蜜汁美酒,经常满足我那颗无人知晓的心。尽管他有了妻子。

三十而立,记忆力虽随部分脑细胞的死亡而减弱,而分析能力却有所增强。而他虽到而立之年,却只能把过去的事记忆,分析能力的提高几乎等于零,因为他对恨与爱的矛盾终不能分析,更谈不上结论,实在可悲啊!

他很真诚和坦率,不怕被别人咒骂,用语言这个人类的交际工具,来讲心头的秘密。虽讲爱情,却不伤风败俗,只是希冀人们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中,搞清楚人的爱情谁做主这样一个事关道德和法律、亲情和爱情等貌似简单却难以处理的个人和社会的问题。

他是我曾经的一位战友。那年,他爱人领孩子到部队探亲,闲暇之余,给我讲了自己恋爱的经历,并留下了深深的记忆。其情节跌宕,情感起伏,复杂艰难,都是我至今没遇到的,难以想象的。我同情他,理解他,却解不开爱情谁做主的结。现在,以他为原型,把故事写出来,供人们认识和思考吧!

为了写作方便和读之效果,我用第一人称来讲述这个故事。事情从哪儿写起呢?还是从新婚写起吧——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二年十月二日是她——王素芬——我现在的妻子——和我的结婚日。

中国人结婚都喜欢图个吉利,无处不要双。时间要双,除了公历,还要星期日的大红日历,在这个吉祥喜庆的日子,有多少青年男女在这一天成了中国这个生命机体上的一个细胞,差不多遍及祖国各地。除了时间,还要有双喜字,送双礼,神奇的偶数成为人们喜欢并使用频率高的数字。还有摆酒席要成双,迎亲人数要成双,单去双回,双双而归。还有,结婚要择黄道吉日而办,好像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就能带来夫妻生活幸福,享万事如意的美好似的。也许?但愿如此吧!

我们的结婚日大概是绝无仅有的:年双,月双,日双,恰逢国庆节的第二天,又是星期日的大红日子。然而,那天,天气阴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以后听人告诉我,那天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我如意了吗?

那天,新房里,摆着成套的栗皮色家具,雪白的墙,明净的玻璃,到处都贴着剪有龙凤的大红喜字,映得室内仿佛充满了淡淡的红雾;大床上铺的是粉红色的绣龙凤呈祥的床单,床头并排堆放两垛长方形的软缎面的被褥,正面绣有比翼鸟和鸳鸯戏水的是红绿枕巾。隔壁家二婶看后开玩笑地说:哎呀,这可比我们家强子结婚好多了,大红大绿,喜庆有余。虽比不上人家高干儿子结婚的排场,倒也比县长的儿子结婚也差不到哪儿去。到底是大学生啊!其实,她连县长有没有儿子都不知道,怎么就大大方方地扯上儿子结婚的新房了呢?人嘴真是两张皮,上下一碰,想说啥就说啥啊,管他有准没准的,反正也没有把门的。

按照当地习俗,举行结婚仪式前,男方新郎应到女方家去接亲。在女方家,新郎将吃点点心之类的东西。她们预备的什么,新郎都要吃到,不管你吃多吃少,意思意思也行。同吃的还有迎亲队伍中最老的或叫领队和最小的。尔后 ,在领队的主持下,举行改口仪式,新郎要向岳父岳母大人鞠躬,始称爸爸”“妈妈,再为爸爸点烟,为妈妈送糖。然后,亲手为新娘戴花。此时,是娘家最热闹的时候。人们都为新郎苯拙的举动和害羞而感到兴奋,评头品足,哄堂大笑,好不热闹。最后,新郎和新娘在男女傧相的陪伴下,领着迎亲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穿街走巷,说说笑笑走向男方家新房。当然,有条件的坐汽车,疏通好了交警,就另当别论了。

可我却违背了当地久经考验、天经地义的习俗。

她不是我接来的。她是在一队无新郎的迎送亲的队伍簇拥下,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在朋友们左邻右舍们的嬉笑闹声中,她来到我们的新房(新房并不是我家,是在城里向我的一位远方大伯家借用的)。然而,我那天头脑痛得厉害,心里又充满怨和恨,有一股压抑的怒火无处释放,因此,我至今记不起她是穿着什么衣服,脸上是什么表情,迈着怎样的步子,走进了我们的新房。我记得,当时我的眼前,只有一个向我举起笤帚头的近五十岁的老太婆——王素芬的妈——我当今的岳母——愤怒的样子。

昨天晚上,是男方到女方家取大件的嫁妆的时候。听我妈说,她家准备了两套被褥,需要先取回来摆好的。可是,我不像别人结婚那样,高兴的几乎难以控制,欢天喜地的为明天婚礼操劳忙碌着,而是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整天苦恼着。头昏沉,我无力地躺在床上,想到了她,也想到了她,而偏偏是她。我的心里在呐喊,哎,显灵的上帝呀,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难道你把我神圣的爱情自由和无上的人生权力都收缴上去了吗?我为什么这样软弱?百思不解,我的灵魂在挣扎和呼喊。此时,我感到大海的巨浪没有力量了,否则,为什么不来帮助我?我感到巍峨的大山渺小了,否则,为什么也不来帮助我?

小二,你去素芬姐家把东西取来吧。妈妈平静地对我大弟弟说。到那儿告诉你王婶,说你哥这几天忙的有点头疼,身体不舒服。懂了吗?”“我懂。大弟弟说完就骑自行车走了。

小明,”“呵,妈妈。我无力地答应着妈妈的招呼。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小明,你看素芬哪点不好,为啥看不上人家。你是干部,人家也是干部;你家在农村,人家在城里。那点不比咱家强。是她长得不好,不如你吗?她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段有身段,你这辈子还想找啥样的。你就比她多念了几天书,上了几年大学,就把眼睛看到天上去了。不管怎么样,明天就要办事了,大喜的日子你可要有个样。以后成了两口子,也不能亏待了人家。你不是不知道,素芬这几年为咱家做了多少事啊,她就像我的亲闺女。你对她好点,妈看着也高兴,要不妈也心痛呀!妈妈唠叨着的声音由强变弱,由弱变得哽咽了,说到这扭过身,站起来走了。

妈妈五十多岁了,可看上去比六十多岁还老,满头灰发,满脸皱皮,一副瘦嶙嶙的身躯。这都是为我们这个家操劳累的啊!

我家住在北方大平原上的某县郊区,那里寒地黑土,地肥流油,风调雨顺,粮菜丰盈。但在自然灾害严重的年代里,同全国一样,共产风之后,几乎很少有好日子过。处在交通极不发达的我们乡村,饿了可以挖野菜,吃糠麸,我们就怕得病。县城只有一座大点的医院,公社仅有个卫生院,大队小队的乡亲有病有灾想治好是真难啊!

记得那时,我姊妹共六人。一个姐姐在八岁时,因患肺结核无钱医治死了,使妈妈缺少了一个刚懂事并能作为帮手的孩子。同年,妈妈又生了一个小弟弟,他由于妈妈怀孕时营养不足,产后无奶,勉强活了二个多月又没了。妈妈在一年中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痛心极了,才三十多岁就过早地失去了应有的丰润,两鬓就开始有了灰发。妈妈为照顾好我们四个孩子,和我那瘫痪的奶奶,屋里从炕上到炕下,屋外从院里到院外,整天忙碌,每日不停。屋里洗衣做饭,屋外养猪喂鸡,种地干活,就像一部机器天天如此。从我记事时起,就想努力多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为妈妈分担活计。可妈妈总让我好好上学。我一直在想,妈妈为我们含辛茹苦一辈子,我们长大后一定要孝敬妈妈,让她老人家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后来,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弟弟,社会形势也有所好转,家里生活也有了一定的转机。起码借的钱逐渐还清了。但好景不长,十年动乱,人们深受其难,我妈妈的晚年依旧辛劳。现在,“WG”结束了,农村政策好了,我们家的生活有了一定起色,但妈妈仍在奋斗啊!

我看着妈妈离去的矮小背影,心里惭愧了,我怎么能伤这样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的心呢?不能。绝对不能。但是,亲爱的妈妈呀,你可知道,儿子已经长大,生活在火热的八十年代,你知道儿子是怎么想的吗?

为了安慰妈妈,不使妈妈伤心,我一直在做着极大的让步。这次休假,结婚虽不情愿,但我仍然脸上含着痛苦地微笑,忙东跑西。这一切,妈妈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妈妈看着我把屋里东西一样又一样地买来了,摆好了,脸上有了一层隐约的亮光。这亮光使妈妈仿佛回到了她应有的年龄。然而,亮光一闪就不见了,妈妈看到我很痛苦,一会儿说我瘦了,眼光黯淡了,一会儿又说我脸色发黄了,烟抽得太多了。我不经意间看见妈妈一个人时,在偷偷地落泪。她老人家是在心疼儿子呵!可我也知道,她老人家也像疼儿子一样疼爱王素芬,因为我知道,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很难被击破的。所以,我从不劝妈妈,也不说王素芬不好,只寄托妈妈能理解我。我有时在想,妈妈与素芬的情分固然重要,可对儿子婚姻大事的处理也要把握好以谁为主的大问题呀。我的心在呐喊,婚姻大法明确规定,男女婚姻,恋爱自由,反对任何人的各种干涉。可我为什么就主宰不了个人的婚姻命运呢?都劝我让步,我愿意吗?不!亲人的劝,就是在逼迫。它像漫天的黑云,遮住了太阳,盖住了蓝天。这种庞大的逼婚势力,就包括了我最亲的母亲。真是可悲可叹啊!在一个精神文明的国度里,在一个婚姻自主的大法下,我将像一头被驯服的公牛,被赶到别人给提供的交配场上。

我有气无处放,有火无处发。妈妈出去了,我木然地望着她瘦小的身影,沮丧地坐在家里的木椅上。我在想,对于幸福的恋人来说,婚姻,他们将精心地安排好自己的独立王国,创造和欣赏就要建立起来的爱巢,并视它为自己的幸福乐园,活动的小天地,生活的安乐窝。可我无心看这新房,更无意欣赏。我感到有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把我囚禁在这个地狱里。当今的恋人,少不了五六十年代的约会,看电影,逛公园,更少不了八十年代的携手并肩和拥抱亲吻,可我与王素芬却与此无缘,更无从体会,因为我对她从没有这份心动和激情。然而,明天我和她将要举行婚礼,同居后半生。这将是人生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呀!

婚礼,婚礼,这是何等美好的礼仪!它将向所有人,向这个人的世界,骄傲地宣布:有一对青年男女的幸福生活将从今天开始了!可对我意味着什么呢?这将是无情地宣判:白头偕老就是无期徒刑。想到此,我无奈地双手抱着头,手指深深地抠着头皮,感到头脑的阵阵疼痛。

小明,你是不是马上到素芬家把东西取来。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婉转恳切地对我说。

小二不是去了吗?我问到。

小二回来了。人家今天请客,来的人都想今天看看你。你王婶见小二来取有点不高兴,又去的晚一点,就不让拿。说非让你去取不可。我看你还是赶快去一趟吧。大喜的日子,别让人家不高兴。去吧!

真是岂有此理。我一边穿外衣一边气愤地说,小二呢?跟我走。

我和弟弟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走。路旁,有些稀稀拉拉的幸存下来的路灯,散发着不太亮的黄昏昏的暗光。它们的命运可以说与我同命相连,有些相似处。当今,它们的同类都穿上了银装,把黑夜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成了受人喜爱的白雪公主,相比之下,这些黄昏昏的白炽灯,岂不伤透了心,可又有谁理解它们呢?

走在一会儿黄朦朦,一会儿黑暗暗的公路,我没好气地问:小二,她妈都说啥了?

我弟弟一向老实腼腆,村里人都说他老实的有点像温顺的大姑娘。可今天说话也有脾气了。说啥?尽是使人难堪的话,什么你哥为啥不来,你能替你哥娶媳妇吗?上了几天大学,当了几天干部,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还有看不上就别结婚,我家姑娘又不是……什么来,我也没听清。好像是什么不能臭在家。真气人啊!最后还说,你回去告诉你妈,你哥不来就别想娶我家姑娘。哥,你咋地了?

噢,没什么。快骑吧!听了弟弟的话,我脑子一溜号,差点撞到电线杆上。今天不娶就不娶,非给你搅黄了。我暗自下决心。

我这丈母娘,对我同她姑娘的婚事,开始就不同意。她是某商店的业务主任,丈夫过去是县商业局的副局长,素芬是某工厂的出纳员。她爸爸虽然在“WG”中被批斗患病去世,但运动后已平反,落实了政策。有些老同志常到她们家来慰问母女二人。可以说,在县里,她们仍可以算做有脸面的人家。而我家祖辈都是与土坷垃打交道。到我这辈,不知是哪个祖坟冒了青烟,还是我前世修来的缘分,在我身上得到报应,我73年入伍,跳出了农门,在部队又顺风顺水,76年被选送上了大学,80年毕业提干,成为一名解放军干部。当兵的在我们县上就足以因为自豪,更何况既当兵又是大学生了。在乡亲们的眼里,我几乎成了县里了不起的人物,比不上县领导,也比上个乡镇领导呀!

郊区有个老郭家的小子在部队上大学了,你知道吗?”“听说郭明被部队推送上东北某大学中文系了。整个76年春节期间,我就成了县里人们酒后的谈资了,几乎不亚于中国女排的名字。当然,这是我回家后听别人告诉我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记得那年寒假第一次胸前戴着大学校徽,穿着绿军装,佩戴着红红的领章和红五星帽徽回到家。此时,我已二十二岁,家里和外人都自然想到了我的婚事。在我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在县里当秘书的舅舅给我介绍了王素芬。那时,她才工作不久,年龄比我小一岁。听了舅舅介绍她的情况,父母及亲戚都露出了笑脸。是呀,一个农村小伙子能结上这样一门亲,是多么值得庆幸的啊!我也感到不错,觉得是打灯笼也难找到的好事。可我对找对象,恋爱结婚等还没做好准备,也就没有那份心思,在大家让我表态时,我就说:我没见到人,不能表态。我正在上学,对找朋友谈恋爱,没考虑。也不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要不就等以后再说吧!谁知我这最后一句委婉拒绝的话竟成了我自找苦吃的根。

哥,到了,你咋还骑呢?”

噢,到了吗?咳,我真糊涂。我不知道是悔过我说的那句话,还是真的忘记了地方,应着弟弟的问话就下了自行车。

这是一个三间屋的砖瓦房,四周用树皮板围起来的一个独门小院,正面三扇窗户透出白色的明亮的日光灯光。我们兄弟二人走进小院,放好自行车,不时听到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和打闹声。在门口我听见里面传出来:

老嫂子,怎么侄女婿还没来?

大姑,姐夫好不好,你喜欢吗?

素芬姐,姐夫是一个学中文的大学生,一定感情丰富。哎,我这辈子要能找到一个学中文的大学生,那……

去去去,死丫头,就你话多。

她们都在高兴,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并在这诗情画意般的生活里陶醉了。看山,山高耸峭立,千姿百态;看天,天是湛蓝湛蓝的;看地,地是一片沃土,长满了绿茵茵的植物。她们拥有了整个宇宙人间。

她也在高兴。多年的努力将变成现实,将同自己所爱的人朝夕相伴,生活在一起(岂知我爱她吗?)。作为一个姑娘,怎能不惬意呢?

凭良心说,她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一生只找了一次对象,那就是我。当年,我在县里成了别人刮目相看的人物,自然 也赢得了她的青睐。她不顾妈妈的阻拦,向我舅舅表了心愿,所以,舅舅才当了我们之间穿针引线的红娘

我走了,却没有完全拒绝她,她感到很欣慰。她为我和我家花费了大量精力。那时的高校,思想在逐步解放,但物资却不丰富,生活很艰苦。吃饭用粮票,粗细粮分开,粗粮多,细粮少,就这样许多男生粮食不够吃。有钱的学生为吃饱和补充营养能量,时常去饭店增加油水,或者买奶粉麦乳精等;没钱的学生只能守着食堂,买便宜的饭菜,能吃饱就好。她为了保证我有良好的身体完成学业,向我妈妈要了我的地址,每月给我寄二十斤全国粮票和十元钱。当我每每接到这钱和粮票时,我很感激她。因为,我当了几年兵,干了几年活,养成了能吃的毛病。在学校,每月三十多斤粮食怎能填饱肚子呢?靠家,我哪有那样的家庭啊!可是,我从没想到爱情。刚入校那会儿,一切都很新鲜,钻到浩瀚的知识海洋里,哪有心顾及其它呢。我有时想,适应了学校生活,就在津贴中节省点钱,一点点的积蓄起来,然后还她。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简单对待此事的想法,当时就像个大傻瓜。

她不仅对我如此关心,而且对我家里也尽其一般姑娘做不到的责任。我妈妈那年病了(经常是时好时坏),家里两个姐姐已经嫁到外地去了,爸爸整天在队里干活,没有人没有时间照顾妈妈。她来了,就像过门的儿媳妇那样伺候我妈,帮助做家务活,每次都要往返近二十里地。这道也真是难得呀!

她的行为,街坊邻居、同学同事等都看在眼里,引来了各种说法。有的劝她说:你现在还没同人家确定关系,何必那样。就是结婚了又能怎样呢!有的还说:她太下贱了,不值得。听着各种风言风语的话,她总是对好心人报以微笑,对有嘲讽意味的人保持沉默。

最使她难过的是她母亲不能理解她。她妈妈对女儿自己选择的这门亲事开始就不同意,但无奈老伴不在了,又是老同志搭桥,女儿自己又心里愿意,就不好说什么了。后来看到女儿把一颗心几乎都扑在男方家里,对小伙子慷慨解囊,对其家殷勤相助。谁知是妒嫉还是觉得女儿与妈妈分了心,她妈妈心里常憋着一口气。时而说女儿不要脸(只有母女二人独自在家的时候),时而劝女儿回心转意,时而求女儿不要辜负了妈妈的好心。每当这时,素芬就竭力想说服妈妈,却都是此路不通,就只好在沉默中我行我素,就好像是产生了逆反心理,妈妈越不同意,她就越爱得深,帮得勤,好像铁了心。

有一天,母女之间的矛盾终于以我的一封信为导火索爆发了。

那是第三学期快结束时,我给她写了一封信,没想到,她母亲在家捷足先登了。这是封很短的信:

   王素芬同志:

你好!你几次邮来的钱和粮票都

收到了。谢谢你的关心!

你也许在一直等待我的最后回答,对此,我感到很对不起你。你对我及对我家的帮助,我都不会忘记。请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因为我想学习,不想过早恋爱。假使恋爱,我也想在生活中自己去与另一个人心自觉相撞,简单地说,我讨厌那种自己不了解而经别人介绍的婚姻。

王素芬同志,我虽没见到你,但从你的行为中,我了解到了你的为人。你是一个好人,一位好姑娘,你会在生活中得到幸福。如果我有伤着你的感情,请你原谅!

祝你幸福

   郭明

11977.6.20

另外,所寄钱和粮票待让我舅舅给你。

 

晚上,母亲向女儿摊牌了。

素芬,你过来,坐下。你也不小了,应该懂事了。以后再不要与郭明来往,他家也不要再去了。郭明根本就对你无情无义。她妈妈生气地说。

妈,您别说了,再说我就出去了。

这回不是妈劝你,是郭明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

妈,您……

你先别惊呀我这样说,我有真凭实据。你自己看看你盼望的这封信吧。你把心给他和他的家了,可好心不得好报啊!她妈把信给了素芬,气愤地接着说,什么讨厌别人介绍的婚姻,不介绍上哪儿去找?那不成了乱爱,成何体统啊!上了几天学,就不知姓啥了,哎,你哭啥哦。他要不上学,还不是一个搂锄杠的,要找你呀,还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素芬,别哭了,听妈的,这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以后再找一个比他强的。你瞪什么眼睛呀?

妈,你别说了。

别傻了,素芬。他哪点让你痴情?以后不许给他写信寄钱和粮票,不许去他家,我不要这样的女婿。

——,你怎么这么不理解女儿呀!

什么不理解。你非要同那小子好,那我就不管你了。结婚,你自己去结吧;结吧,你……你去发昏吧!妈白养你了。

不管就不管,我就跟定他了。素芬哭着,猛地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流出坚定的口气。

女儿是母亲心头上的肉,更何况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呢。吵过之后没几天,她妈妈没办法,只好顺了女儿的心愿。但出现问题时,却总是说些丧气的话。

你为什么对我那样好呢?婚后,我们有了孩子时,我曾在一天晚上问过她。按她的话讲,你人好,肯学习,有理想,有见解,老实诚实。原来,她也曾侧面调查了我,并对我又说了一大段话:你上学时是个尖子,当兵三年就立了一次功多次受嘉奖。舅舅刚介绍时,把你说的话告诉了我,我就想你是怕影响学习才不理我,于是,我就想办法让你学习安心。没想到你会来那样一封信。妈妈给我信,看完后,我想到了就此打住,了结此事。可后来冷静一想,你拒绝我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满这种经人介绍的婚姻方式,这也正合我的心意。原来,别人给我介绍对象,我都不同意,总想那样找对象,自己不了解,婚后不可能幸福。可后来,由于各方面的局限,我根本无法自己找到一个好对象。我们工厂小伙子到不少,可不是留了流气的,就是啥也不懂的。处对象,除了每天看电影,就是搂搂抱抱。他们第一次接触女的,还都不了解,就要搂呀亲呀,恶心死了!你不答应,拒绝吧,他们就不高兴,说你缺少女人的温柔,再不就说你不懂感情。看到你的信,虽然拒绝了我,我反而更相信你,认定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下决心,跟你碰碰,让你了解我。也许……。另外,还得让你专心学习,所以,我只好私下决心了。后来,谁会想到……哎,我太傻了,让人骗了都不知道是苦是甜。唉……她说完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是为婚后的生活感到悔恨,还是吧心里话说出来后而感到轻松了。她眼睛轻轻地合上,慢慢地留下两串泪珠。

难呀,她婚后是过的怎样的生活呢?我没做过一次饭,没洗过一次孩子尿布,更没洗过衣服。有时她往往看我的脸色,小心谨慎,唯恐我发火,甚至是夫妻生活。我看着她的真挚的泪,扪心自问,心里有愧。我没有尽丈夫的责任,也没有尽到父亲的义务。我终于第一次伸出了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吻去她那珍珠似的泪,随着黑夜嘀嗒嘀嗒有节奏的钟响,我第一次主动了……。这是她第一次享受着自己心爱的人长久时间的亲吻和抚慰。她轻轻地呻吟着,眼角任意流着泪水,浸湿了枕巾……

她心里是幸福的,也许她今天才真切地感受到了爱情带给她的幸福。尽管她像攀登喜马拉雅山的山峰一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她终于胜利地登上了峰顶,获得了应得到的一切。哪怕是第一次。她的心里一定在为这胜利欢呼着,幸福的暖流像夏季清澈的山泉水在周身流淌。她一定在希望这山泉水永不枯竭,希望这山泉水永远像水晶那样透明,希望自己变成一条小鱼,在这山泉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那一夜,她是在自己爱人的怀里度过的。

好梦留人睡。我们要是永远不醒该有多好!

然而,我在梦中见到了她,也见到了她。第二天,天又阴了。我又是从前的我了。

 

素芬姐,看姐夫来了!刚推门进屋,我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话音。

啊,姐夫,叫得多甜,可偏偏我的心里却在嚼着黄连。这苦,谁能知道呢?

屋里,充满热烈的气氛,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这里有站的、坐的、说的、笑的,满是人。有大人,有孩子,男男女女好不热闹。他们的目光,随着刚才那女孩子的招呼声,齐射向我。有的惊奇,有的羡慕,有的疑虑,有的在仔细观察我的举动。他们每个人都在快速地转动他们的思想马达,发挥他们的思维能力,推测和想象着我。

你来了!素芬脸色红红的马上来到我面前,亲昵地低声说。

你妈呢?我没看她,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没好气的大声问。

我在这。你刚进屋,吃什么枪药了,到这里发火。她妈妈在炕边的人堆里猛地站起来,不满意地对我说。

我想问问你,我不来不行也罢,你为什么对我弟弟说三道四的,想欺负谁怎么的?你姑娘好,为什么不把她留家?我又没有找你姑娘。

你这个个不要脸的,媳妇还没娶到家,就对老娘喷粪,你们听呀,这哪是人话。这婚呀,不能结了!

不结就不结。可你也得说点人话。

别吵了。郭明,就看在我明天就成为你妻子的情分,你就别说了。我求求你。

妈,你好糊涂呀,还让女儿活下去吗?女儿的脸都丢没了。素芬看到我与她妈吵到一起,心一下子就凉了。她哭着,痛苦的一会儿求我,一会儿求她妈。

哎呀,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呀。她妈在哭嚎着,屋里乱成了一团,突然,她猛地抓起扫地笤帚,大喊这婚不结了,说着举起笤帚你给我滚、滚、滚……

慢点,我一把抓住她妈的胳膊,气愤地粗声说:婚不结了,但明天让你姑娘同我去离婚。小二,走。

然而,半夜她家还是找人把东西送来了。

大概是由于昨晚的风波,今天的婚礼,一切仪式都免了。祝贺的人虽没少来,但了解内情的人都勉强地抽动脸上可笑的肌肉,热烈的气氛中有一种压抑感。它像远方飘来的乌云笼罩在来人的心里。他们来到我跟前,眼光中有一种疑惑不解,或是更不可捉摸的目光。小郭,祝贺你!”“你结婚了,祝你们幸福!等等。他们的话,说的都很轻,一反常态,失去了往日声音的响亮。人们看着大红的龙凤双喜字,有的苦苦地翕动一下鼻子,或抽动一下嘴角,好像在问,这喜在哪里呢?也许结婚后会好的。李双双不就是先结婚后恋爱吗!我能吗?

满屋烟云缭绕,我在这烟云中,似乎在腾云驾雾,头轻脚重,仿佛有一种嘲笑的声音在屋内飘荡,郭明就这样结婚了!

我尴尬地向来人机械地说着请吃糖!”“请吸烟!眼睛却分辨不出都是谁,只觉得天昏地暗,混乱一片。啊,柳影来了,她穿着蛋清衬衣,警兰裤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啊,吴萍也来了,她在柳影的后面走出,穿着一身女兵军服。你们……,我心里在惊讶中想和她们打招呼,突然她俩不知为什么流下眼泪,低声地对我说祝你幸福!然后转身就走了。我急忙喊她俩,哎,你们别走啊,听我……。此时,我伤心极了,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嘴里,说不出话来,突然,眼前一阵发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我朦胧的潜在意识里,出现了一种轻轻的亲切的呼唤声:郭明,郭明。谁在这样叫我?啊,是她,那次在学校看电影《复活》,你怎么样了?头还晕吗?

没什么,昨天有点感冒,发了点烧,今天好多了。我轻轻地揉着她那纤细的小手。

看,聂赫留朵夫竟爱上了女仆姑娘玛斯洛娃,可能吗?

玛斯洛娃是不幸的,可聂赫留朵夫也算有良心。他要娶她的心有多坚强。

纨绔子弟的爱情只是性欲的漂亮外衣。聂赫留朵夫的行为只是大托尔斯泰的不以暴力抗邪恶的思想在艺术形象中的再现。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但它恰好暴露了社会的黑暗与腐朽。

你说,爱情是两颗心的结合,性欲只不过是爱情这块土地上的一枝花。对吗?

她姓柳,名影,是我们学校外语系学生。她家就在学校所在地的省会城市。上学前是某民航局的空中小姐,她父亲是省政府的处长,母亲在市美术馆任职。这样好的家庭和个人条件怎能与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战士学生碰到一起呢?

世上的事,有许多是难以琢磨的。当时的YLJ的《一个冬天的童话》与她的生活是什么关系呢?就难以说明。LXQ为什么离婚,凭她的《我的生活道路》就能解释通吗?LGY北京街头传说中的事实,是为了爱情,还不是为了爱情?有谁能说清楚呢?其实,有些难以琢磨的事是不需要搞清的,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大惊小怪也没有必要。我与柳影的事,在别人看来,难以琢磨,可我们偏有那么一段,啥瞎子不气冒眼睛啊!

那是发生在大二时的事:

学中文的几乎很少有不爱文学的。看上一本喜欢的作品,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我就属于这一类人。然而,我们上学时,许多中外名著都被以莫须有的罪名给禁锢起来,好像谁看谁就会中毒。谁借出谁就是放毒。说文化艺术的渗透比毒品厉害多了,它会直入灵魂,影响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价值观。但是学校毕竟是学校,大学生已经有一定的免疫力,毒草共铲之,总得和毒草见见面,不然怎么呢?因此,学校做出规定,根据教学需要,中文系的学生,可以凭系里主任签字的证明,或盖有系里圆萝卜印章的介绍信,到图书馆借书阅读,还可以以教学地名义有组织地观看中外一些名著改编后被禁的老电影。

在借书过程中,有一次,赶上借书窗口的老师很忙,我主动帮她干了点活,老师很高兴,由此与老师开始熟了,并对我借书给提供了方便。这也是我第一次获得关系学的一大益处。我先后借出了左拉的《小酒店》、《萌芽》,陀斯陀涅夫斯基的《罪与罚》、《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我国的三言”“二拍等,甚至是被历代称为黄色淫书的《金瓶梅》等等。我借这些书,必须得遵守一条纪律:不能外借别人。可她,我却例外了。

那是期中考试刚过不久的一天,我看完了《红与黑》去还书。在去图书馆的马路上,忽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喊我:郭明同学。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我不认识的女同学。我疑惑地打量着她:中等个儿,穿着女式军上衣,下着警服兰裤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白皙的脸上匀称地长着淡红的薄嘴唇,唇上的小鼻子又直又高,棱角分明,像设计好镶上去的一样,一对黑黑的大眼睛流露出诚恳希望的光。

她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我干什么?心里闪出一连串的问号,有事吗?我机警不解地问她。

看你问的,没事我叫你干什么。对不起,请你先别用那种对陌生人警惕的眼光看我。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她还挺厉害的。

请原谅!我不认识你。既然有事,就请说吧!我也很礼貌地跟走过来的她说。

噢,别客气!她说着大大方方地用手捋了捋额角前的头发,接着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外语系七六级英语专业的学生,叫柳影,柳树的柳,树影的影。我妈说,柳枝婀娜,影子婆娑,烘托了太阳的光辉。说这个名字,意境优美,具有诗情画意。哎,看我说多了,还是说正事吧!

你学习很刻苦,在阅览室,我几次坐在你身边或对面,你都没注意到我。而我,常常看到你读黄书,嗨,请不要生气,我是指都有些发黄的书。我很好奇,一侦察,原来你看的都是别人借不出来的中外名著。你不知道,我很喜欢文学,愁于借不到你看的那些书。原想希望能在阅览室与你相识,向你借书,谁想你总是那样聚精会神地看书,没办法,今天只好硬着头皮打扰你了。请原谅我的冒昧。说着,那双大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好像想透过我心灵的窗户,来揣摩我对她的话所做出的反应。

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生!看她穿着朴素,言谈举止有分寸,心思慎密,温文尔雅的可人样子,我觉得这才是女人应有的素质,这可比那些疯疯癫癫的女孩,沾沾自喜的女大学生强多了。以前,我从没遇到过一个年轻女孩同我这样近距离的说话,更没有仔细看过。此时,我一边竭力掩饰内心不安的心情,一边又快速地思考她提出的问题。不借,看她那渴望的眼神,于心不忍;借吧,我就失信于那位老师,破坏了自己定的规矩。怎么办?

你需要好好想想吗?我不会说你放毒的,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保证不会借给别人。你相信我吧!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的真诚而单纯。

面对这样女生,我的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代之的是对她有了好感,对她的要求真的是难以拒绝,于是我说要看这本吗?我给她看看手里拿着的《红与黑》。

对。但我还要看你以后借的书。可以吗?

那好,给你。看完就给我,不许转借他人。懂我的意思吗?

懂。

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哦!好借好还,下回不难。这就是我遵循的原则。她说着接过我手里的书,尔后,两腿一并,佯装严肃地举起右手,行了一个不太正规的军礼,接着噗嗤一声笑了,“Thank you! Good—bye!”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她像一朵彩云在我眼前飘来,引起了我无限遐想。彩虹是仙女的彩带,彩云就是仙女的罗裙霓裳。多么神秘的仙女,从不让人观赏到她的姿容。这彩云飘过了,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后,我借到书就主动通知她,她看完就及时还我。同时,还总要有所得地谈点感受,俨然是一个文学评论家,使我有时感到自愧不如。熟了,我有时叫她别林斯基第二,她听了就翘起那对薄嘴唇说你别讽刺人。接着就是情不自禁的嘻嘻哈哈的笑声;熟了,她每天在阅览室为我占座,这引起了好多男生的嫉妒。后来,不知谁公布了一条重要新闻,说我找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外语系女朋友,甚至有的同学直接向我取经。弄得我哭笑不得。因为,我们在一起连一句那个话都没扯过。女朋友,真是天大的笑话!

坦白地讲,我们虽没说过谈情说爱的那种话,但我发现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多了某些欲望。我愿意坐她给我占的座,愿意听男同学和我开的那种玩笑。也喜欢每天都看到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她那湿润的薄嘴唇,看她那一走就动的羊角辫,,还有个性突出的小鼻子,甚至是走路的姿式。有时,一天没见到她,心里就慌乱烦躁;有时辗转反侧,想入非非。我承认,好像喜欢她了。但我真的不会谈恋爱,越是这样想,同她在一起就觉得不自在,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我好像遇到了带刺的玫瑰,欲离不忍,欲摘怕刺,只好站在那里徘徊……

有一次,晚自习后,我们一起走出图书馆。今天晚上夜景好吗?她自然地悄声问道。我看见,天上飘着几片长绵状云朵,有的蒙住了遥远的星星,有的在皎洁的月牙儿面上穿过;校园路旁的丁香花在寂静的夜幕里散发出浓郁芳香。朦胧的暮色,温柔的夜风,沁人的花香,宜人的幽静,无不给人最舒适和陶醉的感觉。

真是不错啊!我随便地答了一句,并要朝宿舍方向走去。

慢点,急啥。这么好的夜,你也有心思回去睡觉啊!今天我们也破例享受享受。一会儿我还有事情告诉你。她的话在这样的夜幕里,听着非常的温馨。我无心改变,就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羊跟着她走。

    我们来到了树林中的甬路上。这是一片沿路和围墙而生长的树林,面积有近千平米左右。树荫浓且密,少有人走动,被学生们称作谈恋爱的天然约会场所。在这里,保证不会像上海黄埔滩上的恋人们一对挤一对。虽有千姿百态,绝不会被曝光,遭遇尴尬难堪。当然偶尔也会有人看见,接着就会有新闻号外出现。世上就有这么一些最无聊的人,是妒嫉,是嗜好,鬼才知道。

我第一次同一个异性在黑夜中走进这块爱的圣地,心里砰砰直跳,心想这要是让人看见,该作何报到呢?我不敢正视她,低头走着,从她的呼吸中感受到她离我很近。

哎,你看……,她用手扯了我一下。

看什么?”

亏你还学文学,倒成了死木头疙瘩。你的敏捷灵感都哪儿去了。

啊,在我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个东西在动,好像是两个人。我们来了,他们走了,都是黑乎乎的影子,谁也不认识谁。但心里总觉得被人看见了,人家不在意,我却更难为情了。

柳影,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我低头喃喃地说。

我认识路。你为啥要送我?听声音,她好像很认真。我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天太黑,我怕你……

天黑就黑呗,你替我但什么心?

……

别这这的了。告诉你,明天是星期天,我家里有点活,要你这个丘八帮帮忙。行吧?

行。

明天我领你去。早饭后在校大门口等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

现在,送我回宿舍吧,傻瓜!

 

 

郭明,你好点了吗?想吃点什么?喝点糖水好吗?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素芬在我身旁轻柔地对我说。她新烫的头发还可闻到一股发乳的余香,脸上好像洗过了,已经没有了进门时的浓妆(尽管我当时没看她,但我相信她会这样做的,因为一个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一次呀!),露出了真实的肤色,眼眶中噙着泪水。她在哭,哭谁?为我?为她?为这不愉快的婚礼?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慢慢又合上刚刚睁开的双眼,思绪又回到了她俩中间。

 

她哭了。哭得那样痛心,似乎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丢失了。她失声地哭,是怨恨我对她太无情,还是恨一个无形的桎梏把她心上的人控制住?她抽泣着,我理解在这抽泣声里,寄托着对我的无限深情。但是(语言中为什么要有这样使人心疚的转折词?)……我终于坐上了远去的火车,走了,再也没回来。在我心里留下了她送我时的怔怔目光……

那是在我毕业回部队后休第一个探亲假的列车上。

我同她坐在对面。上车几个小时了,我们除了听列车有节奏地运行声和进出站的轰鸣声,听上下车的吵闹声和旅客之间的喧闹声,彼此之间像两棵无言相对的树,老老实实的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时地透过窗户把目光投向无边的田野村庄,或者看看所到的车站站容,偶尔我们的目光也能碰到一起,大概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军人的缘故,刚一碰上就不好意思的转移了。我在想着我的心事。

我和柳影分手已经大半年了。她现在干什么呢?身体好吗?听说她刚接到我的信后,病了好一阵子。最近听说别人又给她介绍男朋友,是一个刚分到国家哪个部的大学生,被她一口拒绝了。为什么呢?一个多月前我就给她写了那封不该写的信。我真狠我自己,为什么像一株无助的小草,风一来就左右摇摆甚至折腰。亲爱的影,你恨我吗?你恨我吧!当初你真不该,不,是我不该帮你干活啊!

那个星期天,我跟她高高兴兴地到她家。

到了。柳影把大门打开说请进吧!

我随她走进了院子。这是一个有五十左右平米的院落,院子干干净净。房子是老式俄式平房,前院有一棵歪脖老榆树,,叶茂浓荫,树下有个小石桌,旁边有两个小石墩,是纳凉的好地方。

进了屋,她围着写字台转了转,噏动着她的薄嘴唇,神秘地说,你看,干活没工具,我妈出去借了,劳驾你先等着,我去看看。哎,到我家别客气。这有几本文学刊物,你先翻翻。桌上有糖、苹果,边吃边看,不许装假哦!她说完就走了,但又马上回来叮嘱道还要为我家看门,责任重大。懂吗?

屋内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环视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此屋有二十多平,门对着的墙是一个大写字台,写字台旁是一个大书柜,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门右侧有一条长沙发,套着白色红边罩;门左侧是三扇大窗户,窗台上摆着几盆花,花在阳光下,郁郁葱葱,给室内带来生机;与窗户相对的墙边有一对单人小沙发,套着与长沙发同样颜色的罩。它们与深红色的地板相衬,与白色和带有蓝色墙裙的墙壁相映,给人幽静、文雅、清新的感觉。这家可不一般,在老家,也许县太爷才能配的上吧!我是这样想的。

我开始坐在沙发上,舒适地阅览着《小说月报》上的小说,也不知是情节无聊,还是昨夜的失眠,竟不知不觉地磕睡起来。

——”的一声开门动静,把我从浅睡中惊醒,马上意识到我在为人家看门,立马就睁开眼睛,警觉地看谁开的门,这时柳影看到我的样子,就玩笑地说:哎呀,你哪来的那些瞌睡虫,成觉迷了。

唉,真是的,我也不知道咋就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呵,你看太阳到哪儿了,现在是下午了。我和我妈刚一回来就看你在沙发上呼呼地睡觉。没有叫你。活让我和我妈干完了,现在我们在厨房做饭。那,拿毛巾擦擦脸,一会儿就在我家吃饭。

,这怎么好啊?

看把你急的,这不是我的邀请,是我妈常听我说起你才邀请你的。注意呀,别像木头似的,懂吗?给,先吃快糖,嘴甜点。

。噢,我此时如大梦初醒,这哪是干什么活呀,分明是……

一个人在正常状态下,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很平常,脉搏通常在六七十下左右跳动。如果突然遇到突发事变,意识到对自己的巨大影响,脉搏就会出现异常。特别是青年人感情上的事。更何况是正处于精力充沛的青春期的小伙子,在姑娘多情的眼睛迷惑下,平日的好感就像多年沉睡的火山要在瞬间爆发一样,来的迅猛、炽热、往上攻。想到这,我心里可能是初次受到俏丽与活力一体的姑娘吸引而引起的害羞,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小东西在作怪,我相信,我当时一定很不自然,如果照镜子,肯定会看到我是个红脸汉。

我情不自禁地盯着她。此时,她微笑的脸像湖水轻轻泛起的涟漪,眼睛深处流着幸福自豪的光泽。身上穿着不知啥时换上的紧身女儿装,显露出修长身段和青春魅力女人的全部曲线。罗丹的人体美曾被人视为荒淫,这一定是对人体美的亵渎。我仿佛置身与巨大的磁场中,心在紧紧地向她靠拢。你看啥,不认识了怎么着!那,给你,给你看个够!她的声音温柔亲昵,红的脸更红了,如同喝多了烈性酒。我们的目光相碰了,像两片带正负电荷的云,突然相遇,发出的电光,以巨大的能量闪耀在太空……,我惊喜地看着此时的她,只见她害羞地低着头,两只纤细的手交织在一起,慢慢地摆弄着,好像在等待什么。

柳影,”“干啥?她头也没抬,说话声轻得只有我才能听到,搅动着我的心激动得快要从喉咙跳出来,呼吸好像也很困难,脱口叫道——”“哎呀,你真坏!说着,她的小拳头就落在了我的胸上。我多么希望她的小拳头就这样永远地打下去。我像喝醉酒似的合上眼睛,陶醉在爱情的幸福里。猛然,我感到了唇上有一股滚热的带有芳香的气流,传遍全身。呵,她——。我睁开眼睛,只见她唇上挂着湿润,眼中洋溢着幸福,脸上飘着火红的霞光,快乐地说等会儿,我帮妈妈去做饭,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

她转身出去了,接着飘来一曲温婉愉快和情深意长的歌曲,心爱的人儿,你可曾知道……。我的灵魂随着曲子飞翔幸福的天堂。

我们的心相爱了。也许这就是令人夜不能寐的初恋。可我一想到背后的素芬,就没有勇气向柳影说我爱你的心里话。因为,我必竟是一个受传统教育长大的青年人,尽管我已经拒绝了她。可在家乡,城里城外,谁不知道王素芬是老郭家大小子的对象。我不理她,不同她见面,可她为我家做的一切,都在表明,她是这家的儿媳妇,况且,我妈、舅舅、表哥嫂、妹妹弟弟,都把她当成了自己家人,并都在劝我说我。历史的教训,人言可畏,我又怎能不考虑呢?柳影呀柳影,我该怎么办呢?拒绝妈妈,伤妈妈的心,屈服于他们,伤我自己的心。咳,我是一个正直诚实的人,我不能欺骗柳影,这样对她不公平。此事要告诉柳影,让她定夺吧。恋爱呀,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对我怎么这么难啊!饭前,我快速地思考着。

电影散场了,又是一个静谧的夜。

她挎着我的胳膊,我们放慢了脚步,任凭时间过去。晕昏的月亮,银白的繁星,黑暗中的路灯,稀疏的人们,都不能吸引我。可以说,我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恋爱生活,然而,心里又十分矛盾。

看电影前,她兴奋地告诉我,她妈妈对我印象很好。我们都为此而高兴。这时,怎能告诉她素芬的事呢?她会怎样想,怎样对待我呢?不行,无论如何,还要告诉她,即使可能是痛苦的。

我感到了她的心在跳。她已不是挎着我的胳膊,而是把全身都贴给了我。我们默默地漫步在浓荫下的人行道上,享受着初恋的快乐。也许这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吧!走到一个黯淡的树影里,她使劲地拽了我一下,明,亲亲我!她说着偎依在我胸前,把头昂起送给了我。大概是她希望得到的是情人那疯狂般的亲吻,或者是那深情的长吻,可是,我让她失望了。我虽然非常想给心爱的姑娘想得到的,但素芬的名字就像一堵墙,隔在我与柳影之间,我心乱了,不能集中全部感情去热烈地吻她,但又不想让她遗憾伤心,于是,我在她那发烧的脸上和轻微颤抖的唇上轻轻吻了两下。她似乎感觉到了这不是情人的全部感情和无私的亲吻,便惊呆地看着我,喃声地说:你怎么了?你的嘴唇这么凉。

影,你别急。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行。你说吧!突然的冷静,熄灭了燃烧的情火,她理智地离开了我的身体,平静等待我要对她说的事情。

于是,我把素芬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讲给了她。然后,我睁大眼睛凝视着她,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她盯着我,脸上的红和笑都消失了。她在想什么呢?是恨我骗了她,还是她担心我会从她身边离去?啊,她流泪了,在流泪的眼睛中,有责备,有温情。是恨?是爱?你说话呀!

明,以前的事原谅我不知道。但现在既然我爱上了你,就不能违心的做谦让,那样做可能使别人感到好像很道德,可我不想那样做,谁不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爱人,过一辈子的幸福生活呢?同时,也绝不勉强你。每一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你在我与她之间自由选择吧!她说完,已不再流泪了,但在流过泪的眼睛里有一种期待的目光,好像在接受赦免的宣判。

——”我一下抓住了她的双肩,满怀深情地注视她,并亲切地说我爱你!

看起来,人类男女的结合心里是很难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的,尽管我国的汉字多得出奇,字义差别也细腻微妙,但终了还是承担不起这种结合的全部复杂心里的描写和表诉。

她又扑在了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她细嫩的脸和手,感到了泪水的湿润,她是委屈,是高兴,还是幸福,我不知道,也许都有吧!

请注意,我选择了她,不,应该说我就爱她一个人——柳影,根本就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她是值得我珍惜的。

影,别哭了,抬头看看我。

去,谁要看你。坏蛋!

 

旅客同志们注意了!本次列车的餐车开始营业了。餐车在中部的第六节车厢。餐车为您准备了米饭和各种炒菜,还有白酒啤酒饮料。列车广播员悦耳的声音,把我从往事回忆中唤醒。可能是条件反射吧,我的胃肠确实感到饿了。是呀,我己经有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同志,我准备去吃饭,请您为我关照一下东西可以吗?我有求于在我对面坐了几个小时却默默无言的她,不得不开口啊。不然,在几乎是好人怕坏人的社会风气里,火车上被盗丢东西是常事,不得不防啊。

就这几件。您去吧!她似乎早有准备,愉快地以平稳的语气答应了我。

先谢谢了!

别客气!

可谁知,这几句简单的对话竟成为我们相识的开始,成了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我很快吃完饭回来了,看见她正拿着一本书在专心地看着。谢谢你!我走到座位时,看她没注意到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噢,谢啥,你吃完了。哎,你上过大学?她很有兴趣的问我。

是啊!

XX大学中文系?

对呀。你怎么知道?

看,它告诉我的。她俏皮地把她看的书递给我。对不起,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就看了。

没什么。于是,我们就这样打破了寂寞的旅行,开始了交流。

通过观察和交谈,我知道了一点她的情况。她是某部医院的护士,叫吴萍,七六年入伍,家在东北某省里的一个沿海小城市,现在是休完假回部队。她长得不算很漂亮,脸色黄中有一点黑,看上去比较健壮。不厚不薄的唇上,隐约可见一层绒绒的汗毛,鼻梁略低,鼻尖微翘。一双俊眉俏眼,妩媚动人。眉细长而浓重,形似弯月,眉下叠起清晰的双眼皮和较长的眼睫毛,它们上下活动,保护和装饰着那黑白分明的深泉似的大眼睛。加上那油黑黑的学生式短发,越发显得秀气文静。在那身军装的陪衬下越发端庄好看。惹得从这里走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她投来长长的一瞥。邻座的那位姑娘不时地偷看她几眼。

她很健谈,有较强的表达能力。从说的内容上看,似乎很喜爱文学艺术。在评论文艺作品和艺术形式时,好像也有很新的见解,使人不能刮目相看。比如,对新诗的看法。她认为,这种文学体裁的书籍滞销是客观的,有了电影电视,人们更喜欢看直观的影视作品,直接感受作品情节和人物、场景等效果对人的直接视觉冲击,获得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觉,更易被欣赏者理解和接受。而诗却做不到,只有少数诗的爱好者和对文字不仅认识,而且懂的词义,能够理解诗的人,才能对诗感兴趣。但这部分人真的是太少了。就像有些地方的小剧种欣赏的人少了,市场自然就萎缩,不得不成为非遗保留的对象。再说,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生发展到衰落直至可能消亡的全周期过程,诗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形式,与其它比较,已经有了悠久漫长的历史,可以说是最早的文学体裁,从《诗经》到现在几千年,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到唐代走向了顶峰,而小说戏剧等文学体裁还处在新生阶段,诗的语言艺术和创作成果都被它们所吸收,纳入了新文学形式当中,在民间说唱文学的基础上,使元代的戏剧、明清的小说得到上升发展,戏剧的表演艺术和小说的用文字再现真实生活的艺术受到社会群众的欢迎和喜爱。所以,现在诗是叫好不叫座,确实有好诗,但欣赏它的人除了专业作者阅读,图书部门收藏一些名人名家的书籍,恐怕就不会有太多读者了。我相信,将来会有一天,随着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会有一些新的文学表现形式出现兴起,这时也必然有不适应的文学形式被替代或淘汰。当然,这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因为这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

列车在有节奏的运行着,我们在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谈着,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听她兴奋地畅谈文学艺术形式的独家之言,我很难说她的观点是否正确,但谈的还蛮有兴趣的。似乎我们好像不是刚刚相识,而是像有了多年交情似的。这情景常使旁边新上来的旅客都用一种猜疑、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或许他们中不少人都在想,我们至少是战友加朋友。因为有的旅客就这样问我们,您二位去什么地方啊?”“到哪儿下车?

听,旅客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了。真有意思,这或者又是缘分。一次当别人那样问完后,她佯装不自觉地对我说。可她那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却告诉我她是认真的。不要忘记我是有过恋爱体会的啊!

此时,我刚刚结束了我和柳影和素芬的二人的关系,婚姻的事放置一边,打算安下心来,仔细想想再说,谁想在这里又遇上了一见钟情的吴萍。可能是她看出了我对她产生了某种好感的缘故,才使她大胆地流露出来。坦白地讲,我在失去柳影之后,感情一只是很痛苦的,决心虽下了,可一幕幕在一起的情景怎能忘记呢?我又多么需要能有一位值得我爱的人来愈合我心里的伤痕啊!吴萍,可以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看着她,就忘记了忧愁,心里感到充实,可我怎么能呢?我已经处过一个很好的对象,告诉她会产生什么结果呢?还有那不爱的对象,还不知将来怎么样和怎么办好呢!但是,人逢知己难求,不能错过机遇。不行,那样做太不像话了,还是让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自然发展吧!

小郭,她第一次这样叫我,我要到站了,把你的地址留给我,让我们通信,请你帮助我,可以吗?她着我说,表情充满了渴望和自信。

好吧!我感谢她有勇气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我喜欢她那深泉似的大眼睛,喜欢她那乖翘的小鼻子。这种心里,我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是我堕落了,还是她诱惑了我?是她的爱占据了我刚刚受伤而荒芜的爱情田野,还是我的爱微妙地注入了她的心田?

她快乐地下车走了。她高个儿,至少有一米六六,腿长腰细,可称是窈窕淑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想起了柳影,想起了我给她的最后一封长信。

亲爱的影(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

你我毕业分手了,竟想不到是……。回到部队后,一切事,我都需要你。或许你在,会给我无限的力量,去战胜和克服我自身的软弱。事实上,你没在,我承受着你想不到的巨大压力。

你知道,我同王素芬的关系。由于她的缘故,我每期放假很少回家。后来认识了你,就把假期留给了你和我,我感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的快,生活有乐趣,倘若有苦恼愁绪,都会消失。可是,毕业分手后,忧愁伴随我度时光,这些情况你是不知道的啊!

回到部队,我开始在连队当排长,过了二个月,到机关当干事,以后又任连队指导员。时间只有一年半,竟连续提职,可算是一帆风顺了。然而,谁会想到王素芬,因为我对她的疏远(实际根本谈不上疏远,因为我们从没亲近过),她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很是着急(当然,在这一点上,也不怨她,都二十五了,怎能不为自己着急呢?),于是,家里出主意,使她两次来部队找我。

第一次是我在团里当干事期间。她同我一个叔家嫂子和我妹妹一起来的。她脾气倔犟,从对我的不畏阻力追求来看,足以说明了她的个性。同时,她也很自爱。听妹妹讲,她在家里从不向我妈妈说有关我的问题,该做啥就做啥。妹妹说,在来之前头两天的晚上,妈妈问她小明给你来信了吗?她听后,心里很难受,但回答还是很有分寸的,她说:大娘,他到部队比不得在学校了,学校学习就挺紧的了,工作了事就更多了,哪会有时间写信呀。”“到部队后他一直没给你来信?”“嗯。”“傻闺女,你怎么不早对大娘说呦。于是,妈妈下了决心,她们姐妹三人就在妈妈的命令下来到部队。走时,妈妈向她们交代不答应就不回来。不行,就向领导反映。妈妈为了素芬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我以为,她到部队可能是要发火的,或者哭哭啼啼,给我脸子,让我难堪。我也做好了应对的各种准备。出乎意料,她对我没说一句怨恨的话(凭什么怨恨呢?),也没有哭泣和乞求,只是默默不语。一切都是嫂子妹妹做主。我本想让她们住几天就回去,不表达任何态度(因为否定了,她们不走;同意了,有违背我的心愿。)。谁想嫂子妹妹是偏向她的,坚决按妈妈的命令——不同意就找领导。

在今天,有许多人上学提干后就抛弃了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女朋友,甚至是结婚的妻子。这种行为引起了社会群众的强烈不满,希望法庭审判他们,党纪政纪惩办他们。部队是尤为正统的地方,抓这方面典型还抓不到,如果她们告我,我不就撞到枪口上了吗。如果领导同情她们,偏听偏信,我的前途可能就到此为止无路可走了。于是,我为了自己的前途,违心地答应了她,想以此为缓兵之计,让她们赶快走,不要把事情闹大,以后的事再说。

她们要回去了,我送她们到车站。车站人虽不多,但时髦的男女却不少。我心里很沮丧,愿她们快快离开我,心里却想着你,觉得对不住你,尽管我是违心地同意,或者是处于一种策略手段,但终究是很不光彩的。记得我和你在车站分手时,我们的心是那样的激动,有离别的依依不舍,有奔赴工作岗位的兴奋欢乐,有期待再见面的渴望,甚至都想到了小家庭的温馨。然而……

走了,她们在列车的长鸣和轰隆的响声中走了。车站上,人们都不见了,我独没有动。我答应了她,可以说是骗了她,但给别人留下的却是真实的。木已成舟,受人以柄,我该如何是好呢?我觉得自己走进了一片沼泽地,离结实的地远了,陷得深了,我想疾呼救命呀,可是没人来救我。仿佛一切人都在对我说,路是你自己走的,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救。为了个人前途,在爱情上弄虚作假,可耻!

啊,这一切太可怕了!

没想到她又来了。那是在第一次走后的第六个月。当时,我已下连当指导员了。一天,连部通信员交给我一封电报:27276次列车,母。啊,妈妈明天就要来了,是第一次到部队。我真的很高兴。我安排通信员为我收拾屋子,准备东西。忙碌了一阵儿,突然有一种念头在脑中闪现:妈妈来,为什么不先来信告诉一声?是自己来吗?素芬上次来走后,我可一直没理她,甚至已把她忘了,这次是不是……。想到这,我感到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恼人的事可能又要发生。我的好心情此时一落千丈。

果然不出所料,担心的事,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出现了:妈妈同素芬一起来了!

妈妈来了,是带着一股气来的,一到就和我摊牌:小明,我们这次来不想多住,不影响你工作,但你首先必须回答我的话。

妈妈,您先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不行。妈妈火还挺大的,压也压不住。上次素芬来你们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六个月了你不给家里和素芬写信?你安的什么心?

大娘,您别生气。郭明工作忙,我们看看他也就安心了。素芬有点不好意思,很勉强地劝着妈妈。

我这段工作累也是实情。刚接的连队比较落后,干部又比较老。我一到任,既要连队建设,又要处理好各种关系,六八年的连长,七一年的副连长,七三年的排长,对我这个七三年入伍的指导员信得过吗?能不妒嫉吗?现在加上妈妈这一闹,听着素芬不冷不热的话,我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呢,既然你来了,那你就当靶子吧:

都是你。没有你,能有这些事。我怎么就让你给缠住了,来一次不行,又来了。现在你又来充当好人。你要理解我,就不应该来。现在可倒好,我妈妈这么大年纪,也让你给搬来了。就是原来有那么回事也不行,况且当初就不存在。上次要不是你们逼,我根本就不会同意。这次你们逼不成了,你们愿住就住,愿告就告,愿走就走。随便吧!我被气得无所顾忌了,脸发热,心跳快,声音高。

素芬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不再说话了,独自背向我们,面对墙壁在抽泣着。

妈妈更气坏了,满是皱皮的脸阵阵发白,看到素芬委屈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你住嘴!还没人能管你了呢,告你咋的,找你们领导理论理论,就不信你能不服天朝管。我做证人,你想赖账,不算数,那不行。真气死我了!你先出去,我们娘们坐一天火车,要休息一会儿。我气呼呼地走了。

事情果真反映到了团里,而团首长又听信妈妈的,何况素芬曾以对象的名义还来过一次,这些都成为抹不掉的事实,使我有口难辨。开始首长找我谈,我竭力用事实否认,甚至是争得面红耳赤。谈话的规劝,思想工作做不通,他们就公开告诉我,在这个问题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马上同素芬结婚,其它任何事就不存在了;一条是党委将讨论你的问题,研究对你的处理。对于马上结婚,那是不可能的。对于组织处理,尤其是这方面的处理,不知情的人或认为我思想意识有问题。它会像一块膏药永远地贴在我的人生历史上。那么,我的职业和前途都将会受到极大影响。那时,学白上了,有能力也无用武之地。届时,我们在一起,又该做何感想呢?左思右想,我又一次向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妥协了。这是多么痛苦的妥协啊!它意味着,我将失去你,而又不能被人理解。我可能得到一个人奋斗的光明前途,,可它使我失去了许多人生更美好的东西。做人难啊!

柳影,我向你说完这些,你可能明白了,毕业后的这段时间,我是在怎样的一个奋斗与痛苦中生活的。现在迫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对你做出我不愿做的决定,你能体会到我此时的心情吗?不管怎样,生活总是美好。我记得好像是歌德说过的。的确是这样吗?想爱的爱不成,不爱的缠得要命,而社会都为不爱的人鸣不平。人言可畏,只能在痛苦中过着美好的生活。将来相见,实现我们的心愿,大概只有在上帝主宰的天堂那里了。

柳影,残酷的现实击败了我,我像一只受伤的小鸟,飞不走,跑不掉,落入猎鸟人的手里,失去了森林、田野和蓝天。请你原谅一只弱小没有能力鸟的自私,你怨恨我吧!

祝你幸福!

                   郭明

19817 

    车仍然在咣当当地前进,就剩下我一人旅行。我继续想着……

我再没有收到柳影的信。我忘不了她,经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可我必竟拒绝了她,我在吞噬着自己酿的苦果。然而,我对素芬还在拖。她和妈妈第二次来了,我答应在休假时回去结婚,首长作保,她们就走了。现在又过去二个月,我还是没给她和家里写信,团里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情况。我曾幼稚地想,继续拖,随着时间的流逝,素芬可能会重新认识和思考我们的关系,也许就会自然地解除了。女方不追,团里自然也就不会过问了。同时,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神经正常的二十六的男子汉,也不想打光棍当和尚,因此,对吴萍的请求,我答应了,尽管我知道答应就可能意味着什么。如果她真像我想的那样,就要把过去的事向她讲清,让她自己思考。我其实不相信上帝,但却希望这时的爱神会把箭对准我们的心射来。

我们通信了。 

黑暗中,我感到有一丝清甜的水流进了我火热的心。于是,我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朦胧的幻影中,我认出了站在我身边的妈妈和素芬。

妈妈的白发好像更多了,满是皱皮的脸好像又黑了,又瘦了,额头纹更深了。难道妈妈病了吗?记得妈妈只有得病时才这样。我心酸极了:妈妈您养儿一场,儿却不能满足您的要求,您生气了,您得病了,是儿子不孝呀!您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就教我们诚实正直听话不要说谎,现在儿子不说谎,不喜欢素芬,您为什么三番五次地帮她缠我呢?强制儿子去同他不喜欢的女人结婚呢?妈妈,您含辛茹苦一生,可对这事,儿子不能不怪您啊!

素芬脸色灰黄,眼睛失去了光辉,湿润润的,眼圈微红,头发凌乱,穿着一件红色衬衣。素芬呵,你流泪了,而且流的很多,是你后悔了吗?当初,我一再断线,你却再三接头;我不断让你理解,使你觉醒,你却连续让我碰壁。人家新婚是掉进蜜罐子里,哪儿都是甜的,可你新婚是什么滋味呢?你痴情,我无情,结果二人都是不幸的。你的思维哪儿去了,你的自尊哪儿去了?现在你哭,苦自己吧。不应该呀!

墙上火红的双喜字在熠熠发光,闹表在滴答滴答地响着,雪白的墙壁在白瓦大灯泡照映下,室内一片明亮。窗户让红纱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黑黑的夜幕,望不见一颗星星,连清辉的月光也难以看到。这是新房,本应是洞房花烛夜,可谁会料到……。哎!

妈妈,他醒了,看他的眼睛。素芬一手拿着一把不锈钢的小勺。我真羡慕这种钢,它坚硬,纯洁,任何污垢不能将它腐蚀生锈。我自愧不如。她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茶杯。杯里也许是糖水,决不能是药,刚才嘴里不是有点甜吗!糖是多么好的东西呀。她一定希望我能像糖一样融化在深情的水中,糖和水共荣共生,甜甜蜜蜜啊!可惜,我不是糖。但假如我是糖那该有多好,谁吃谁甜,而我却没有灵魂,没有感情,没有思维,任人按自己的要求摆布:糖水,糖包,糖果,糖饼,糖浆……与什么结合什么就甜。对于一个没有能力,空有躯壳的人来说,真不如一块糖!

素芬,你快休息一会儿吧,天快亮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他醒了,我来照看吧。妈妈在劝素芬,是婆婆在说儿媳妇。妈妈的话使我知道了新婚之夜即将过去,可我们的燕尔新婚,真是少有啊!

嗨,天快亮了。天亮又能怎样呢?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已是过去。记得小时候,我对黑夜有一种好奇。它为什么那么黑,还有一闪一闪的星星。那星星就是黑夜的眼睛吧?我把它当作好朋友,每天晚上数呀数。它从来不讨厌我,也许它知道我是爱它的。在部队,黑夜里行军、站岗、查哨,我都觉得黑夜也是一种美,从没有恐惧感,尽管当初有鬼火在闪动。其实,黑夜与白昼是一样的,只是风格意境不同。然而,现在的我,心灵被罩上了一层黑影,黑的漫长漫长,总无风和日丽的晴朗天空。我没有出头之日了!我要尽丈夫的责任了!夜漫漫,路遥遥,何时止,何时了?

天将亮了,然而,它不再属于我。我只能在这黑暗中生活,稀里糊涂地睡觉,去做那些曾属于我的绿色之梦。 

吴萍来信了。信从每月一封到每周一封,从谈理想到谈与兴趣相关的知识,像勤劳的燕子,在两地飞来飞去。友谊这块土地蕴含的爱情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成长。这从信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信的称呼大体分三个阶段:即郭明同志您好小郭你好明你好。后来的信,充满热烈和动情的的语言,使我想象到她写信时的砰砰心跳的激情和脸色绯红的表情;感受到她感情的闸门已经打开,爱的洪水汹涌澎拜,倾斜着,奔腾着,仿佛要把我吞入洪水之中。我看信,确实被这股极有力量的洪水吞没了,我成为一条快乐的小鱼,在洪水中,愉快地跟随她游到每一个地方。我想,有她就有我,鱼水相依,共度美好时光。

可是,男人毕竟是男人,立起来五尺多高,躺下也近两米长。男人要比女人更有驾驭生活的能力。传统的夫权从反面说明了男人的重要地位。要不,社会杰出人物或者很多能工巧匠男的比女的多呢。男女平等,是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平等,是我们国家社会制度决定的。对吴萍的一往情深,我在她的信面前充满了遐想:一条清澈的小溪,水畔长满了青苔和野花,水底是卵石和细砂,水中有些永远也长不大的小白鱼在自由自在的游动。我与她离开尘世繁华的喧闹,步入小溪边,看着溪水流,观赏小鱼游,尽情地泼着小溪水,我采来一朵朵野花,给她插满头。她蹲在溪水边,把平缓的水面作为镜子,照着自己。小鱼被她的美丽惊呆了,在水中悬浮着,一动不动。她笑了,感染了小鱼,小鱼开始欢快的游动。我也笑了,招来了鸟儿的起舞和鸣叫。我听到了她坦率多情地说我爱你愿和你结成终生伴侣能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幸福,而我却理性地写道:接到你的信我很高兴”,“每当看你的来信,就使我想起了在火车相遇的情景。希望能再见到你。虽然,我们的恋爱关系还没见面说,但在彼此的心中却已经萌生了,确立了。我觉得有愧于她,因为我还没有把以前的经历告诉她。她也从不向我了解这些,好像这一切都如哥德巴克猜想一样,与她没有一点关系。可我不能不对她讲,应该让她了解我的过去。于是,我在信中告诉了她我爱过的柳影,或者说一直爱着她,但同她在一起已经不在可能了,是我为了个人前途自私地了断了这条线。我又告诉她,我家里给我定了一个对象,虽然我迫于无奈,有自私地答应了她,但实际上,我还在继续努力来挣断别人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我真诚地提醒她,在这种情况下,望她慎重考虑对我的爱。

她来信了。信中没有一句责备的话,而是更灼人的话:新中国讲婚姻自由,讲以爱情为基础的道德婚姻。因此,只要你没有登记结婚(我不想当破坏他人婚姻的插足者,而永远被人唾弃),我仍然爱你。看出来,我们是相爱的,那就让我们为自己的幸福共同努力吧!希望我们能早日结婚!”

多么痴情坦率的姑娘啊!我心里发出感激的赞叹。如果换一个姑娘,该是怎么样呢?我默认了。

人生是没有完美的,一路顺风的人生是不存在的,道路坎坷才是共性的。或者说,人一到世间,就有个强大的力量安排了人的道路,什么时间受什么挫折是必然的。任何人也躲不过这种安排好了的精神磨难。我从农民的儿子,能成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大学生,成为解放军队伍中干部,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交了鸿运,到此大概要改风向了。我虽然在爱情上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但仍像孙悟空虽有七十二变,却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妈妈同素芬从部队走后,我休假却没有回家,而是来到某市去探望老师和同学。然后便归队了(当然部队对此事是不清楚的)。由于那次火车邂逅吴萍和与她后来的书信交往,我仍没有给家和素芬写一封信。这段时间,我一直抱有幻想:她们在家一定不亚于盼星星盼月亮那样盼我早日回家完婚,已了结她们各自承担的责任,倘若我再继续坚持一下,素芬能够有所悔悟,主动与我解除关系,岂不更好?我不仅没有罪名,还可以名正言顺的与吴萍处对象。于是,我同吴萍继续着鸿雁传书,安然地等待着一个可能到来的理想日子。

几个月过去了,家里音信全无,我心里平静多了。此时正值夏至时节,白昼丽日高照,树影婆娑,我坐在浓浓的树荫下,深情地品读着吴萍的信。夜晚,明月当空,繁星闪烁,我在查岗查铺之余,常置身于洒满清辉的月色里,望着多情的弯月和逗人的星星,想念着几百里之外的吴萍。最近她来信了,说领导可能安排她到某市的野战医院进修一年,路过这里,准备下车看我。我很高兴,想着她来了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想起来了,她不是想早点结婚吗,这次就把结婚的时间定下来,把结婚需要的东西定下来,搞一个预算,来个积极准备,合理开支。对了,要邀请一下双方的首长,新婚新办,首长光临,那多体面。另外,也要请老乡战友热闹热闹,来庆祝我们来之不易的婚姻。

她没有来,她却来了。素芬到外地出差,顺路到我们部队来了。这次她把我拴住了,使我们的婚姻关系一下子得到最后的确定(法律上的确定)。她带来了申请结婚证明和身体检查表。

我们刚一见面,由于事先不知道,使我一怔:你来做什么?我不解地问。

单位让我出差,妈让我顺路把婚事办了。这不,所需要的证明等材料我都带来了。

我一听结婚气就不打一出来。心想,结婚,没那么容易。现在不行。事先不知道,我什么准备也没有,这不是让我难堪吗?亏你们想得出来。你明天赶快去办事吧!

郭明,你难道在欺骗我不成?她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地质问我。

谁欺骗你了?我立马回敬了她一句,心想,这是在我的单位,不要以为你能怎么样。

可没想到,没有了旁人,她终于把长期积压的委屈怒火一下子都不顾一切地倾泻出来:就是你。两次来队,你都答应的挺好,可是每次回去,你都一封信没有。我挂着、盼着、想着,你想过我吗?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你是答应过我的。我的心怎么就换不来你一点感情。这次是妈一再哭着劝我,我才来的。要不,我才不来呢。我爱你,但并不是乞求你。每次来,都是妈和弟弟妹妹们的主意。要是你有点勇气,就不应该屈服部队和家庭的压力,那样也就不会有今天。上次走到现在几个月了,你自己想想。家里都等着你休假,结果是什么呢?前些日子,妈让弟弟写信给部队首长一问才知道,你已休完假一个多月。你蒙骗领导,没有回家。不愿和我结婚是不是?我可以成全你,但要先结婚,然后你不情愿就离婚。因为,我不论在哪儿,都被认为我是你郭家的儿媳妇。我不要脸,失去也就失去了。希望你能理解我。

她真是没办法吗,是畏惧人们的舆论吗?不是的。婚后,我曾向她提及此事,她十分难为情地告诉我,她是单相思。她说是她的个性苦了她。她说她有点犟,办什么事立志做就要达到,有一股不成就不罢休的劲。她说,小学时,为了写好一篇作文,达到在全班朗读的目的,她不惜改十遍,直到感到很有把握为止。她还说,我对你坚持不离不弃,是因为我一直认为你也没找别人,这也让我敬你三分。如果她早知道我一脚踩两只船,该作何感想呢?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对她说:如果我那时爱别人的话,你还能继续下去吗?她平静地回答我要知道你早有心上人,谁还稀罕你啊!现在看,正是我的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和自作聪明的心里,才造成今天这样一种姻缘。

素芬这次是逼到眼前了,我只能做行与不行、肯定或否定的答复和行动。我在她面前低头了,屈服了。在部队办了结婚手续,但没同意在部队结婚。我知道,吴萍可能来,那时我该怎么对她说呢?于是,我决定,素芬先办事,然后回家准备,到十一我回去结婚。

素芬走了一周后,我收到吴萍从家中寄来的信。她告诉我,

她现在已回家,过几天就到我这来,然后去进修。为了不使她来我这儿,给我造成不良影响,我向团里请了几天假,来到吴萍家,向她说明情况,并求她谅解。

在吴萍家,用乐极生悲来形容她的变化再恰当不过了。开始她高兴的手舞足蹈,欢喜洋溢在笑呵呵的脸上。当我说明情况和来意时,她哭了,哭了整整一天。不,比一天还长,或许在她一生的心灵上都成为阴影。这个阴影的制造者是谁呢?是我吗?我不想承认。那么该是谁呢?她还在哭,哭得让人心碎!

然而,我再也不能看到她那谈笑风生的笑脸,第二天,我带着无限的愧疚和伤感走了。她送我到火车站,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流泪,眼看着列车无情地把我载走了,永远地走了!

列车上,她的笑声萦绕在我的耳际,她那满是泪痕的面孔浮现在我的眼前,她那快活的样子定格在我的心底,永远珍藏在我的灵魂深处。我在心里为自己行为而悔恨,又在默默地祈祷上帝,赐给我心爱的姑娘以人生最大的幸福吧!

忘掉我吧,吴萍! 

我终于睁开眼睛醒了。

暖融融的太阳光透过鲜红的窗帘照射进来,室内亮一条,暗一块。尘埃在光线照射中,像黑夜中的萤火虫飘来飘去。啊,这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纯粹的理想化的爱情在这个人类社会中有吗?那里没有尘埃吗?再看那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双喜字,噢,我已经结婚了。这就是那充斥着尘埃的婚姻吧。和谁?谁是我的妻子?妈,他醒了。哎。这是素芬的声音,她怎么对我妈叫妈呢?对了,她已是我二十四小时的妻子,郭家的儿媳妇了。啊,是新生活开始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新房室内亮一块暗一块的地方发怔,此时,我在咀嚼着生活二字,真想把它品出滋味来,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还是兼而有之……我突然感到尘埃在聚集,浑浊空气让人窒息,我不得不使出全身力量,大声呐喊:快把窗户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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