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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啸龙吟,扬帆当车,掠中州,过泉城,我铁血胆气,老舟顺流飘荡,独走悬河之上。
情潮翻滚,连天起伏,从三门大峡谷,抽出宝剑,一路逍遥,至今霜刃未试。
孔子游姑棼观射雁,发出“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的感慨,至今玲玎悦耳。屈原使齐,于此地行宫修签两国抗秦盟约。鲁仲连奇才卓荦,人格倜傥,扶危济困,义节盛伟凌九垓,壮志难酬以蹈海。骆宾王俊杰良心,一封《与博昌父老书》性情耿耿,光耀千秋。被外焦里嫩的煎包香了个筋斗,那乔庄镇酒过三巡端上来的尤物。民间灵丹吕剧如泣如诉的演唱,让黄河三角洲闪烁在无数游子的梦中。有这样的好名流,好气象,好东西,好运道,好光景,峻拔思想,昂扬精神,贯彻理略,荣发嘉谊,滋养着肠胃,抚慰民瘼社象,董永故里啊,乡愁汹涌,令我心无旁骛,匍匐在地,满怀豪情,慷慨击节,虔敬有加地为脚下的热土背书。
东望黄河,站在风口浪尖上,倾听远古东夷人弯弓射雕的笑傲绝响,揽胜一脉相承的历史悸动,谁能不情不自禁地秉笔放歌,直抒家国情怀?又怎不掏出心来,欣然甩给,一河汤汤滔滔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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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里隐藏着闪电,时常打成危机狂抽的漩涡,而绝大多数的河面平静流淌,上善若水啊,听得见大河匀称的呼吸,口吐莲花,洋溢出母性的千般风情。因着她前世的厚重哺育,我已习惯了感恩地顺从并吟诵。邂逅了打渔张古渡口生动的世俗情景,我努力动用毕生的爱慕取悦今世的黄河。水的流速,小于记忆的返照,意念和喟叹轻松便追溯上了那些遥远、磅礴的故事,蓬勃的诗意发自心底,流经膏腴的黄土地,一河流觞,镌满美好的时光,卸下阴霾和忧伤,开辟崭新的朝堂,继续窈窕着水灵灵的倾诉、咏哦。
风从河底浑酡的泥沙荡来,划过骨肉,经春夏复历秋冬,直把《诗经》一样的萍潆之水吹得发黄,像祖传的家谱古老得染上了几分禅性。而木船欸乃,渔翁伶仃,茫茫苍苍,无边无际,旷廓深入肌理,寂寥七窍生幻,绸缪团团遁入空门的善诱。一声声白鹭和雨燕的欢歌,横过河心,铿锵催开水陂石头,洋溢了野卉们姹紫嫣红的莞尔,浩荡的柔情溅我满身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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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风花浪朵一针一线千衲百纫出我人鱼的身世。沿着冲积扇顺水一路向东游去。而滩涂上波纹凝固的漂亮扒脚缝合着我对蒲姑大地恋恋不舍的眷念。
人在岸上,鱼在水里。人鱼在诗歌里栖息、玩耍、劳动,那是我对母亲河所能做的至爱的亲近和献芹。我的心声碰撞着白云和陶瓷,化作近在咫尺的涡浪,捧出一个鲠亮赤子对于苍天的叩拜和默祷;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送去一坛历史的五谷酒香。而醉卧在梦中,一半是人,一半是鱼。对于我和黄河的关系,最大的幸福就是人面鱼身的模样。
我知道祖先就这样表达着自己的意念。一尊人鱼刻画的泥盆,让火的烈度,将内心的天籁烧成岁月永恒的记录与喝彩。足以醉倒现代的仍旧是令人无法释怀的鱼图腾。面对长河落日,满脸苍茫的我怀揣一副世俗化了的人鱼传说,气运丹田引吭高歌:黄河入海流。
而我的母亲、姐妹们紧握手里的剪刀,正将那一世缘分,无限深情,铰成人鱼的形象贴在腊灶人间烟火缭绕的窗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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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斑驳的墙上扣着几把冷青色的镰刀,虽然静若梦魇,却直然山中之王,颐养之中,鼾声如锉。灰尘掩不住霜刃峥嵘,赫赫啸声犹躁于心。又像暂踞枝头的雄鹰,尽管内敛着威风凛凛,可腾飞冲天,那是习惯动作,定然之态。当镰刀在季节的纬度里抬起头来,大地便为之亢奋,荒凉为之胆寒,一脸银亮的光辉娓娓动听,所向披靡。而小麦的身价,都在镰刀那厢情深意切的检阅礼中大放异彩。
一件普通农具,古道热肠,以营生和汗水的教义,在我心里,飙扬着金灿灿的声望。
镰刀,我在接近你的忐忑、焦虑中,很想让炉火烧得更红,以便于砸揉进最为优质的钢口,献上我的吻淬火,并以辉煌的仪式为你誓师,从而助你逐鹿大平原,纵横捭阖,义无返顾地打造出天下归一的农业文明江山帝制。而镰刀貌似弯月,神光太阳,感天应地,将沉甸甸的丰稔搂进百姓怀里,让我自惭形秽,心悦诚服。想象那些集结于鲁北深处的老镰,人性十足,劳苦功高,遍览人间气象,抚慰五谷丰登,必以吉祥至上,慈悲为怀,鞠躬尽瘁,福泽众生。
镰刀走过之后,大地陷入一片出奇的巨大宁静。而镰刀像刚刚接生了婴儿的老娘婆虽然疲惫不堪,但不无自豪之下,少有的高尚慈祥让其泰然恬适,畅达又开心。
走进田野,千万张镰刀叱咤风云。远离故乡,万千把镰刀白翮凌空,翔舞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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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木架织机,糙厚的老粗布,平淡无光,没有绫罗绸缎的娇贵华丽,没有货贸异邦的传奇经历。然而,只要走近了摸一把,就被一股股浑身散发出来的馝馞民间质朴气息所击倒。
兵荒马乱不能阻挠她的唧唧复唧唧,灾荒年月还得靠她支撑潦倒的日子。为了一家老小鄙薄的胃口,也为了延续氏族香火,守望祖业家园,棉花和机杼被勤劳智慧的妇女姻缘着,心灵手巧地领礼着,鼎立成村庄渴望中最神圣的担当。寒来暑往,日日夜夜,无怨无悔,纺织出一方浓酽亲情、最为吉祥的图案。汉子们跋涉在风雨交加的旅途,再苦再累,也忘不了那些无限温馨的叮嘱怎样通过一衣一裤一针一线沸腾着自己的血液。
我行我素,大地之上,谁能坦然掬起家园的精魂?谁又能走得出木织机和老粗布扯起的乡愁?
我淑丽的姥姥被母亲很穷地生下来,长大了跟着侍弄开了疃子洼里的棉花、庄稼。摆渡过小清河,便出嫁到了锦秋湖东北畔那个叫做陈家漏的水庄,从此,朝夕相处的纺车、织机伴着外公渔猎躬耕的劳顿,成为了她安身立命的创业法器。一生握在手心忙忙碌碌的梭子啊,让她呼吸如兰,睡眠踏踏实实,相夫教子情理并茂。
她是庄户女人,坐在枯瘦的织机上,只知道嶙峋的手和裹过的脚并用着,埋头使唤经纬交错中梭子。然而,她怀中盛开出的祥云虹霓彩霞,让她在贫贱中,活出了女人难得的品行与高贵。
大半辈子泡在机杼声里,在她的视野中,沐浴着和乐的阳光,男耕女织不是崴人的事情。拜天跪地的好日子,都是命中注定的,是神移动莲步时的,拈花微笑。
千年齐风吹拂里,“卷却天机云锦缎,纵教匹练写秋光”,她是黄土地的女儿,更是神的姊妹。一把梭子穿织出大地花团锦簇的风光,也能把自己穿织进了七仙女的传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