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余县县城到天华山，途径浮江、吉村、河洞、内良那四个偏僻的山壑乡镇，道路崎岖，弯多路陡，肯定不是夜里开车人愿意走的路。但我爱看山乡景致，沿路美景，爱享受那沿途的惬意和阒静。
我享受的沿途美景可不是白天看到的，而是深夜目睹的。夏日的上半夜，浮江路两边郁郁苍苍的古树从眼帘一闪而过，一排排地振荡起了清凉和惬意。清风吹拂下，白天所积攒的劳累和烦恼都随之而飘散了。
车子不断地进山，山高林密的，黑影耸峙处，一座座险峻的高山峰巅映入视野中，既模糊又庞大。是峰巅连成片了，还是本来就是一座绵延的山脉，我在黑夜的车子反光时，还是辨识不清楚。
雄伟山峰那些模糊的影子有的就像是巨人，有的就像是绵羊，而有的就像是骏马。有的呢，干脆什么都不像，反正就是实实在在地静立在路边，闪晃而过，不停飞逝。
崇山峻岭的坳弯处，偶尔也显现出几户人家，灯火忽闪忽闪的。盛夏上半夜，车外好像浮沉着稀薄的白雾，宛如乳白色的纱巾，游弋在山涧。却又像是工笔画家在泼墨细绘，将夜晚的山谷给精细地绘制成一卷卷的丹青山水画。
车子过了浮江与吉村间的分水坳，深山的林子更显茂密，矗立在公路边的山头上，坡土间，深谷里。嗅一嗅，我感到空气清新得洗涤了一般，没有一点点的浑浊，车灯里也没有了一丝尘埃，我觉得自己像置身天然的氧吧中。
路边的村庄越来越稀少，这车子跑上半天都映照不到一个人影，连路边偶尔出现的院子，也关着门扉。很显然，农人们已经关门睡觉了。突然间，我借着车灯看见，路上随处布满了地雷般的东西。细一看，那东西就是牛粪。
牛粪随地都是，有干涸了的，干涸如饼。有冒着热气的，新鲜得好像是牛刚才屙的。山路上出现这些牛粪，令车子不好开行。往来的车子，技术赖的，曲线前行。技术不赖的，一路压过。
行走过了牛粪，我头皮陡然发憷起来：这都上半夜完了，公路上竟然有冒气的牛粪，这可能那些牛不是很正经的。牛在傍黑时就该入圈歇息了，谁会在这挨近半夜时分放牧牲口呢？牛劳累一整天，是该休息的，却怎么会跑到路上来？
跑到路上来的牛，应该不是耕牛，不是肉牛，不是专门供宰杀的肉牛。那该是什么牛？身上没有任何束缚的散养牛？抑或是野山牛，才会在深更时分出来路上屙粪漫步的！硬着头皮往前走，我们就遇到拐弯处那山脚下的牛了。
那群牛横在车前，我仔细观察着它们。它们就是这大庾岭深夜里的主人，晃悠悠地摇晃着肥臀，摇曳着长尾巴，肆意地横行在马路的中间。车灯下，它们一点也不惊慌，一点也不畏惧，就是不让路。
这些牛鬃毛长长的，毛色灰灰的，蜷着。我睁大眼睛突然发现牛的尾巴都是翘着，竖着，蜷着尾巴，卷着鬃毛。我联想起了解过的知识，这牛群不是一般的水牛，不是常见的肉牛，而是山野经常出现的野山牛。野山牛的温驯劲令人胆寒。
深夜了，路边出现这一群山牛，野山牛，我感到毛骨悚然。那些山牛，个头大的有十六只，个头小的有七八只，还有十来条中等个的哦，毛重都有千把斤，至少也有三四百斤。现在它们看起来温驯，但只要你惹翻了它们，一角顶过来，你就得车毁人伤的。
更可怕的是，车子前后都没有了其他车灯出现，显然我是身处野山牛断路的境地。我稍稍定了定神，往身后看了看，后边的各路上，真的没有半辆车子出现。而可怕的是，车尾灯照着的地方不远处的余光中，真就有另外一群野山牛慢慢地朝车子靠近。前后两群野山牛，在围拢着，压缩着包围圈。
我猜测，可能是车灯晃瞎了野山牛的眼睛，它们生气发怒了，找晃眼的车来出气报复！我慌乱了。可慌乱也不顶事呀，该想想办法，不能束手被伤，不能让车子被毁掉。
大打喇叭是肯定不行的，呼唤过往的人们来救援，连别的车灯都没有，谁会来救援你！何况，路边的农家全都闭着院门谁了，也听不到我的呼唤的。拿武器来抗击和吓唬那些野牛，吓唬前面三十四只野山牛，吓唬后面的那三十多只野山牛，那我哪里有这么凶猛的武器？
进退两难之际，我只好关闭所有的车灯，让车子静静地停在路中间，听天由命。当车灯刚刚闭上，前后的野山牛牛群就靠近了车子。我睁眼紧张地望着局势的发展，准备车毁，也要尽量保障自身的安全。
“忽隆、忽隆”地几阵子巨响响过，我看见那些野山牛就全然挨近了，它们毫不客气地顶起来了。两群野山牛在我车畔顶起来了，打起来了。那些野牛既要卖力顶架，又能避让我的车子，不让车身给撞击到牛身。
灰暗的夜幕当中，两群野山牛打斗得很剧烈，拼着老命地顶架着。我利用车外的余光瞄着一切事态，看到那六七十只野山牛是真心顶架的，屁股横蹶，尾巴翘竖，脚腿鼎立，角斗蛮力。
有的野山牛被顶断了牛角，有的野山牛因气力小而被顶下了山壑，发出“轰隆隆”倒入深渊中的章江河里面去了，可能一瞬间就被巨浪给卷走了。而有的野山牛却由对方的好几只野山牛给顶得肠肚烂裂，须臾就毙命了。
那两群野山牛决斗了将近两个小时，才两败俱伤地停止了斗架顶架。我浑身都冒汗了，觉得我自己比它们斗架的还累还乏，打开车灯时，我觉得浑身无力。
可我刚刚打开车灯，我身前身后的路上，别的车灯也马上亮起来的。一刹那间，整个公路上，起码亮起了数十盏车子的灯光。
哎呀，原来那些车子早就在我跟前和身后等俟着。车主可能都是静候那些野山牛决斗完毕，才通过这段路吧？
正想着，我前后的那些车主却纷纷打开车门，下车了。在明晃晃的车灯下，车主快速走近决斗的伤牛死野山牛间，将伤和死的山牛给抬到他们的车子边，打开车斗，装进去。对那些气息奄奄的野山牛，车主就束上其四肢，放置在车斗上。
我下车解决三急，然后跟那些车主打了招呼，才发现他们都是县里的森林公安人员。他们告诉我，他们早就在附近埋伏，等候这一场野山牛的决斗，好保护野生动物。
原来，每一年的农历六月初三前后的半夜，这里吉村、内良、河洞的野山牛都会进行决斗，有备而来的森林公安为保护他们，不让他们不至于全军覆没，就会提前预判斗殴的地点，做好保护受伤野山牛的工作。
我觉得很奇怪，问他们道：“你们既然晓得这些野山牛会发生群体顶架的事，为什么不事先用枪械给吓跑去？”
那领头的干警说：“野山牛的顶架，是为了淘汰孱弱的牛种。我们森林公安从优胜劣汰的角度来看，必须让它们打架，以保存优良品种。原先，这三镇只有十来只野山牛，现在经过年年打架，保存了一百多只了。择优遴选，种群更好，繁衍更快。”
随后，里面的一位森林干警告诉我：“你深夜遇到凶猛的山兽，办法只有熄灭车灯，要不，你会陷入极其不利的地步的。刚才我们都很替你着急，差点就开枪吓跑那两群野山牛了。吓跑了的话，它们今年的斗架搞不成，对野山牛的更新换代就不利。很矛盾吧？”
我感激他们的做法，也为自己的做法而觉得点赞。我很是释然地离开了那些森林公安干警，在后半夜赶到了天华山山脚下的朋友家里。
朋友一听我的遭遇，很是后怕地说：“你很有运气！要不，对应不当的话，会被顶掉车子的。人一般伤害不到，因为六月初三前后几天，干警会在这一地带山里路上守护的。干警能保障人身安全的！”
深夜，我难以成眠，觉得这夜晚路上的野山牛见闻，实在是相当奇特的。如果我不是亲历亲见，靠编写剧本，也是难以想象得出这曲折的情节的。
真正奇特。大庾岭山沟里，奇闻，奇事，奇异的遭际，唯有在夏夜六月初三左右的深夜，你才能遇得上。
（作者单位：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增城中学高中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