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缓缓探寻
——湖南作家廖静仁作品读后
□蒋红霞
记忆里,您的一切都与诗有关,与散文有关。记忆里,您如水般,清澈、纯净;如孩童般,有一颗赤子之心;又如波浪般,勇猛、坚忍,无论前面是巨石,还是险滩,您都能左冲右撞,舒展自如。
一
青葱年华里,听说您的祝福是“蔚蓝色”的。于是,我对它充满幻想:原来祝福也是有颜色的,而且还是天空的色彩,是我最喜欢也是最向往的色彩,它拥有一种流动的美。于是,我想象着您的文字,是不是也像天空那么高洁,那么湛蓝,那么灵动?
那次,我的运气不是很好。尽管第一次听到那么撼人的故事,第一次感受到那么执著的情怀,却没有得到我梦寐以求的那本书——《蔚蓝色的祝福》。不过,能够亲见仰慕已久的您,能够亲耳聆听您的故事,我又觉得自己是最幸运且最幸福的。彼时,我渴望将来的自己也能和您一样,用文字向众人叙说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的情感。可我却不敢奢望能够像您一样一举成名。在那没有网络的年代,仅靠一支笔,几张纸,就能写出那么令人震撼的文字。在我幼稚的意念中,那是一个奇迹。彼时的您,简直成了我乃至我们文学社所有同学心目中的神!直至今日,我才明白:那种最贴切的说法应该换成如今早已流行多时的“粉丝”。
为了得到您的“祝福”,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也开始了平生第一次求人之旅。我打听到我的同学欧阳红焰(欧阳吉元老师的大女儿)也住文化馆,他父亲与您是一个单位的。我请她一定要满足我的愿望,帮我向您讨一本有您亲笔签名的《蔚蓝色的祝福》。我喜欢书,欧阳是知道的。况且,欧阳也喜欢。欧阳不仅喜欢书,她更喜欢爱书的我。她就是通过观察我经常到县图书馆读书才关注我,并与我相识的。之后的相知不仅因为我俩都爱读书,更源于我俩都喜欢涂抹,喜欢抒写。于是我们成了一生的好姐妹,一世的知己。
欧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并实现了她的承诺。于是,那本书就成了我的随身宝。我在认真研读您文字的过程中,也疑虑重重: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也能够描摹出如此动人的场景;一个很少走出山里的青年,心中也有如此广阔的乾坤。我明明读过那么多书,为什么总是下笔无言?我明明从安化的前乡走到了后乡,为什么总是胸无点墨?当然,每读一节,我都会产生无数 的疑问。诸如:您诗中写到的资水,我也身在资水河畔,却为什么对它没有半点感觉呢?你诗中写到的人,您的亲人,您的小伙伴,我也没少过;还有那些赤裸着身体吆喝着拉纤的人们,我也曾亲见。可为什么在您的笔下,他们一个个都有血有肉有灵魂;而在我们的笔下,却永远那么呆滞,那么没有生气?更别说能像您一般,写得那么生动活泼而富有灵气了。
在我眼里,那些诗,不像诗,更像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即使其中有不少是静物,可它们在您的笔下,也是鲜活的。他们一个个挣扎着,带着自己的梦想,在资水河畔,在资水的浪潮里飘来荡去。
二
彼时,我总觉得只读您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彼时的梦想,就是能走近您,再一次能聆听您的故事和教诲。
也许是上天也明了我的心意吧。有一次,我去县文化馆找欧阳,竟直接闯进了您的房间。其时,您正埋头写作,我一边叫喊着欧阳的名字,一边莽莽撞撞地闯了进去。您抬起头,没有半点责怪我的意思,只是望着我善意地笑了笑,然后为我指路:“她家住二楼。”
我兴奋地跑上二楼,开心地跟欧阳聊起找她的经过。欧阳笑骂我是个运气坨子,竟然如此轻易地撞上您了,而且还能让您为我免费引路。那时,我就想: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得靠您引路呢。
这也许就是墨菲尔定律所说:人只要往积极的方面想,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吧。我也如此:自从走进县图书馆,读到那么多名人的作品,我就萌生了有那么一天,也让人们读到我故事的愿望;自从听了您的故事,及至见到您这个人,我就梦想着有那么一天,能跟您一样埋头写出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那时,文字的传播主要靠纸媒,不像如今,网络上一发,谁都能看到,谁都能读到。所以,当听到您的散文集《纤痕》出版时,我们文学社所有成员不仅为我们安化有这样的才子而骄傲,而且,我们也跟随您的脚步,开始了真正的写作。我们自己组稿,编辑自己的刊物。虽然觉得那些都很幼稚,但我们仍要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那时,我们已不可能找您为我们指点迷津了,听说那时的您已调往长沙。
尽管相隔甚远,我们却仍然很高兴。因为您拥有了更高更好的平台,这将预示着您的文学之路将更宽更远。我们敬仰您,崇拜您。大家都说:廖老师凭一支笔能够走出大山,走进省城,我们也要像廖老师一样,靠一支笔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为遵守当年的诺言,进入大学后,我仍将您亲笔签名的诗集和自己买到的散文集《纤痕》带在身边。每次回到寝室,我都会拿来读读。直到今天,我仍觉得,在我所有的作品中,只有诗歌和散文写得最好。这应该是得益于对您作品的阅读和感悟。
今天,当我手捧您亲笔签名的《白驹》一书,反复阅读多次之后,恍然间,真有白驹过隙之感。一晃三十年,我由一个懵懂少年已过了不惑。正如《白驹》封面所书:“人的命运从来如同滔滔江水,左冲右突,时而激越,时而静穆,终究滚滚向前。”我亦如此,在这人生的“激越”与“静穆”中,我仍旧读您的诗,您的散文,还有您的小说,您的诗小说,诗散文……所有的日子,似乎从来不曾远离。《境界》、《人生是一幅图画》、《大山诲语》、《风翻动大地的书页》、《穿越村庄》,我都不曾错过。《红帆》一过,梦中留影;《船魂》出窍,惊醒梦中人;《井湾里,我的乡亲啊》,那呼唤如袅袅弦音,久久回荡在您家乡的夜空,回荡在我的脑际。
每次阅读,我都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每读一次,我都能嗅到那熟悉的味道:或酸楚,或甜蜜,或忧郁,或欣喜,正如那日夜流淌的资水,正如资水河畔那些日夜忙碌的人们,他们虽已不再需要在水上飘荡,由山而水地讨生活了。可只要是安化山民,他们仍离不开“山水”二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老生活模式虽在不断创新,但山和水永远是资水两岸人们的生命之源,立足之本。
三
《白驹》一书,是献给为雪峰山抗日大会战做出过积极贡献的草根们。所谓草根,本就指那些不太受到重视的民间组织,或并不引人注目的人物等等。这里的草根,则是指那些虽做过贡献,却终未名垂青史的人们。因此,书的封面,还有这么一句话
“人世的死生契阔、爱恨情仇,亦如江上的风云变幻,哲人只在这万千镜像中体验无常与永恒。”
对于抗日战争,儿时看过许多连环画和电影,近年看过的电影电视连续剧,似乎很少离开这个主题。看得多了,思维难免形成了定势。已成定势的思维自然难以走出那个既定的模式。可也许是您的书,即便我知道了主题,也明确了背景,仍不忍放手。连续地读,慢慢地读,那诗意的文字,那鲜活的画面,再一次深深地吸引了我。而其中穿插着的那些关于山上的事,水上的事,关于江湖,关于人事,为我们徐徐展开的,不仅仅是一幅幅优美的风景图,而且更为我们展开了一幅幅浓郁的风俗画。这些画面,融梅山文化、家族文化及民族文化于一体,不仅展现了资水两岸的风景美,而且还展现了资水河畔的风俗美,人性美。
一个个草根,也就在这样的美中,缓缓走进了我的视野。
人小鬼大,要强得很,却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黑皮,天生就有一股叛逆劲。母亲叫他到学校后要守规矩时,但黑皮的回答是温顺的:“娘,你也别老是交待,我晓得的。”可他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未必就不能让人家也多学我黑皮呀?每年只要春雷一炸响,连我们家屋后的竹笋都争着出头,门前古井里的泥蛙都呱啊呱先开口呢!”可上学时,他文武双全;上山后,他离奇失败;从军后,又凭那梅山男儿的血性、胆识和智慧,一次次地创造奇迹。
年龄与黑皮相当的明德少爷,循规蹈矩却又鹤立鸡群,他是族长的不二人选。因而,从小母亲就跟他聊廖氏家族的光辉历史,聊廖氏祖先的目光如炬和远见卓识,聊他未来的任重道远……他上学堂山读书,文采斐然;进擂钵山伐木,从容穿行;在九峡溪赶“野羊”,亲历惨状却仍意志坚定。他需要历练,却也经得起历练。即使后来勇挑重担,担任族长,带领廖氏家族开商行,为抗日大会战积极准备,做坚定的大后方,他从来不曾动摇过。这一路走来,他已由祖先“为族人害出命去”的族长职责,上升到了他父亲廖盛琪和沃原先生的坚贞信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思维的突破,境界也随之提升,他完全由“小我”走向“大我”,继而走向了“无我”的境界。
这两个少年的成长并走向成熟,不仅与他们的家族息息相关,与母亲们的教育息息相关,而且与老师的教诲,同志的帮助,朋友的扶持,都不无关系。他们的性格,都极像各自的母亲,包括说话的语气、语调都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他们的人生目标,又都受到他们的祖辈、父辈及周围人的影响。
诸如文中多次直接或间接地有人提到“佐庭族长的爷爷廖泰昌“性情豪放骁勇,心智过人。”
诸如明德的爷爷佐庭族长对待儿子离家出走的态度:“好男儿志在四方,处处无家处处家,由他去吧!”“不知是对从小就是一个冲天鬼的儿子根本就无可奈何,还是骨子里也流淌着梅山峒蛮的廖族长内心深处亦有着豪放豁达的一面,佐庭爷爷对儿子的不辞而别也只是摇了摇头,叹一声气,发一会呆,如此而已。”
诸如上文提到的明德的父亲廖盛琪和沃原先生,他们所选择的道路虽各有不同,但两人信念一致且立场坚定。还有后来出场的李正。他们的每一次出场,特别是明德父亲的每一次出场,似乎都与九尾红狐有关。这是不是可以看成一种隐喻或一种暗示。
如果说廖家的男人们,原来不过是为了家族的繁荣与兴旺,而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话;那么后来却是为了天下的兴亡,他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为此,廖家的女人们,她们又付出了些什么呢?这里不仅仅是指人们口口相传的明德爷爷的奶奶,而且还指明德的母亲,黑皮的母亲,静禅师太等女人们,她们或为一家人的生活而付出了辛勤的劳动,或为培育自己的后代付出了美丽的青春,她们大多为自己早逝的男人守候一辈子。即使明德的父亲一直健在,却因为了他自己的理想而长年在外奔波,明德的母亲也无怨无悔地为那个杳无音信的男人守候一生,为自己充满仁爱的儿子固守着孤寂的一生。
当抗战胜利的消息传遍四方,当唐家观的人们高呼着“抗日英雄万岁!”、“黑皮司令万岁!”的口号时,我们知道,英雄们背后所有曾经奉献过自己青春甚至生命的人们,无疑都是草根,都是作者笔下歌颂的对象。作品的尾声《皈依》一章中,圆满和尚对所历世事的回忆过后,曾感叹自己最终仍不甚“圆满”。而最后的“皈依”却落在两个字上——心安!
这又不禁让我想起岳飞曾经的感叹:三十年功名尘与土。是的,岳飞是英雄,可他却慨叹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与圆满和尚的慨叹实属殊途同归。英雄奋斗一辈子,不是圆满的;的尚修炼一辈子,也不是圆满的。沧桑世间,难有圆满之人,更难有圆满之事。“我心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白居易的诗,无疑道出了作者的用心,他昭示人们:唯有“心安”,才是真正的皈依。
合上《白驹》一书,我的思绪不再纠缠于您文字的优美与灵动,而将进一步地探寻一些更真实、更深邃的东西,像探寻一位哲人“在这万千镜像中体验”到的“无常与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