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旁的马路边,每天都站着一些人,或七八个,或十几二十个,他们穿着质朴破旧,年轻或已不很年轻的脸上堆积着岁月的风尘。每天上班,都能看见这些人,准时地站在那里,或一个人鹄然独立,或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或相互打闹追逐嬉戏。但眼睛却是在四处相望,里面闪烁着期待。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农村来的,他们离开土地,离开家乡,离开亲人,为了生活或是一个简单但却挺诱人的梦想,来到陌生的城市,把青春和力气当作商品,放在马路边出售,他们为城市创造了新一个职业,被称为“站大岗”。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雪,他们都等在马路边,等待着出售自己的力气,来赚取维持生活和支撑梦想的费用。一旦有汽车停下或是有顾主来临,他们便蜂拥而上,去竞争出卖自己的劳动。
每天经过马路,看那些人或是顶着炎炎烈日,或是经受着凛冽的寒风,站在马路边茫然地等待,不知怎么,心中就充满着同情。觉得他们挺可怜,背井离乡,从温情的家里走出来,来到陌生的城市,站在马路边,等待着那不可预知的希望。就象一颗草籽,随风飘过来,想在这里扎下根,可惜城市的土地是水泥的,冷漠坚硬没有空隙,即使是落下了,也扎不下根,生长不出希望。他们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但却生活在最底层,活得艰辛,落拓,不论严寒酷暑,每天都要站在马路边,等待着出售自己的力气,那种等待经常是很茫然的,他们无法预料把握自己的明天。而我却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悠哉地喝茶看报纸,有时还要对生活抱怨心里不平衡。其实我的这种怜悯是居高临下的,是一种优越感滋生出的情绪,即廉价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且还很有点自以为是。那天往楼上搬书,我也去雇佣来两个“站大岗”的。那是两个质朴的农民,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出点头。质朴的表情质朴的话语,不争价不多语,即使劳作也是同样的朴实不惜力,沉沉的书捆扛起来便快步爬楼。书搬完,我请他们进办公室喝水,看着他们那年轻但却刻印着生活艰辛的脸上流淌着的汗水,又引发我的感慨之情。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农民对我由同情引发的慨叹都相当的不以为然。年长一点的淡然一笑说,没什么,我感觉挺好的,要想活得好就得付出。靠自己的劳动过日子,我觉得挺踏实挺快乐的。年轻一点的说,我前天挣了一百多呢,我感觉生活挺好的,没什么惨的,这比种地那不强多了。你们不也得每天上班工作吗。我有些发愣,也有点尴尬,不知想说点什么,两个农民眼里闪烁着的东西让我体会到了他们心中的感受。不管是谁,没人需要怜悯,尤其是那种充满高高在上优越感的同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
第二天,出门去办事,离着好远,就听见马路边传来一片笑声。远远望去,见那些“站大岗”的人,围成一圈,笑声不时从那里传出。忙快走几步,上前去看个究竟。见那些人围在一起,正在看几个同伴打扑克,昨天我雇佣的那两个农民,也在那些围观者中间。人圈中,几个玩牌者席地而坐胳膊挥舞玩得正起劲;观看的人,围站在四周跟着玩牌者一起使劲津津有味。尽管是在车水马龙灰尘和废气飞扬的马路边;尽管没有顾主光顾尚不知自己的劳动能否出售出去能否有收益;但那些人却都兴高采烈,个个开心快乐,那一阵阵的哄笑声,爽朗、欢快、酣畅,肆无忌惮,和阳光搅拌在一起四处飞扬充满感染力。我呆呆地看着,感受着那份真实的快乐,不知怎么,心里竟涌动起一种羡慕。这些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的人们,虽然他们的想法、追求都很单纯,多挣点钱,把日子过富足。可正因为简单就容易满足,只要有顾主光临,只要把劳动出售出去,即使在马路边玩牌,也是那么快乐。我忽然有些惭愧,为自己对这些人生发出的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同情。我忽然发觉自己很浅薄,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去向他们表达同情。他们是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他们是在干着我们不屑不肯去干的粗重的体力劳动,可他们活得自然,真实,不用每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不用违心地说些假话套话虚话去讨好谄媚领导;不用带着面具做人把心灵厚厚地包裹起来;不用钩心斗角争名逐利麻木地浪费生命。每天用汗水用劳动换回所得,去改变生活去实现人生,他们活的踏实他们当然快乐。
就记起一位领导和我讲过的一件事。那是一个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有自己的专车。那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儿,那一年他五十五岁,还没有退休。那天他从别处回来较早,没回单位司机直接把他送回了家。等司机走后他忽然记起老伴早上曾叨咕过家里的米快没了,便心血来潮地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四十斤大米想讨老伴欢心。可大米买了怎么扛进家却着实让他感到犯了难。从超市到家的楼下,这倒霉的四十斤大米已经让他歇了几次汗流满面,再也没能力把米扛到4楼的家了。看着脚下的大米擦着脸上的汗水他真的感受到了一种无奈的悲哀,想自己才五十多岁,应该还是壮年,就连这一点米都扛不上楼,那么以后,退了休,那该怎么办。正当他在感叹犯难时,一个在小区拾荒收废品的骑着三轮车过来了。尽管看那个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他有些不忍心也有点不好意思张口雇佣人家,但那时他也顾不得了,不管怎样,那让他满脸流汗的四十斤大米总不能扔在楼下。听了他的诉说那个收废品的二话没说,即没推辞也没侃价,下了三轮车弯腰扛起米便健步上楼,他紧走慢跑才跟得上。米扛进了家,尽管是花了钱他还是心存感激。虽然是讲好了价的,但他把兜里的零钱都给了那人,当然在推辞撕扯间他是有着一种施舍的优越感。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情,有些气喘的他强给那人点了支烟,拍拍人家的肩膀很亲近问,兄弟,今年多大了?那人笑了。脸上的神情显现着因今天意外的际遇而感到的兴奋和满足。抽口烟,说,六十五了。那个收废品的人快乐满足地走了,而他则在楼梯口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那已经六十五岁的人健步下楼。
领导说,就从那一天起,他真的有点感悟了。无论是谁,真的没什么可炫耀的,人与人在本质上说,都是一样的,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和那个收废品的,在物质生活上,那应该是天上地下。他有社会地位,有很高的级别有专车,有高而稳定的收入,但人家却拥有健康,拥有健壮的体魄拥有快乐的心情,对于人生,他绝不敢说,就一定会比人家幸福。
其实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日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不必以别人的成功和失败来衬托自己的生活。人人头上一片天,你怎知人家是不是比你快乐。
作者简介:朱晓鹁,男,汉族,高级职称,曾供职于黑龙江省大庆市文联,任秘书长兼组联部主任。现已退休,居住在上海。 1986年开始发表作品,在《诗刊》、《报告文学》、《延河》、《当代人》、《地火》、《北方文学》、《丑小鸭》、《诗林》、《北大荒文学》、《青年文学家》、《雪花》、《北极光》、《党的生活》、(龙江党建)、《岁月》、《人民日报》、《黑龙江日报》、《北方时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二百余万字。出版散文随笔集《岁月是一条河》。 在黑龙江省“搞好二次创业、实现富民强省”主题文艺系列大赛中,获文学创作一等奖;在全省“迎接建党80周年、歌唱黑龙江”文学大赛上,获二等奖;获全国“新世纪之声”征文三等奖;获第二届大庆文学艺术奖三等奖;获黑龙江省第一届“著作权理论与实践”研讨会入选论文奖;获黑龙江省第三届期刊优秀文章编辑一等奖。获2011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获第二届“新视野”杯全国文学征文二等奖;获《党的生活》杂志“回首三十年”征文三等奖。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