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的最后五年,我开始了自传三部曲的写作,《半生多事》《大块文章》《九命七羊》,写得酣畅淋漓,顺风顺水,分别出版于1995、1996、1997年。其时我曾经表示过,写完了这几部书,到2004年,我七十岁了,估计该告老辍笔,游山玩水,花鸟虫鱼,颐养天年了。
这时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出版人刘景琳先生动员俺写一部关于老子的《道德经》的书,我畏难,谈到了自己古代哲学史、古代汉语方面没有受过科班教育的短板,刘兄强调的则是我经验、经历、思考、分析、灵性方面的所谓长处。终于他说动了我。于是我开始了对于孔、孟、老、庄的进军,然后发展到列子与荀子的解析与感悟。我读得、活得、写得、想得、讲得越来越充实,打开了众妙之门,其乐无穷。
有点“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的意思了。这个期间的小说创作,主要是系列微型或片段接连的小故事与寓言,一开始叫《笑而不答》,后来叫《尴尬风流》,以启示理性思维为主。也还有点动静。
光阴似箭,生活仍然是浪花起伏,感慨良多,小说情的激发仍然时时冲击着我。2005,一次大雾中从天津回北京,乘车走了一夜,一夜听着梅花大鼓,拨动小说之弦,而后我写作了中篇小说《秋之雾》,有怀恋也有叹息,有刻画也有情思。2008,太原之行让我回想起当年瑞芳在这里读工学院(太原理工大学)的情景,百感交集,发表了短篇小说《太原》,与早几年写的《济南》堪称短篇姊妹。2009 年,发表了《悬疑的荒芜》与《岑寂的花园》,回忆中涌现了许多新鲜与发展的元素与兴头,有欢呼也有无奈与哭笑不得,端的一面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面是“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是繁花迷眼、热热闹闹的风景。然后在2012 年,经历了芳去世的生离死别,痛苦与珍惜,往事与现实,画面与声响之后,我的文学情感的流淌又激荡起来,迅猛起来。2013,出版了获得新生的尘封旧作《这边风景》。同年冬在澳门大学,我写了散文诗式的短篇《明年我将衰老》,发表于2014年一月号的《花城》,获得了当年《小说选刊》的奖项。一身二任,后来收入了同年舞蹈型新作长篇小说《闷与狂》成为其中一章。一位尊敬的副总理读了此篇专门为此在大年初二给我打了电话。
而与《人民文学》编辑部同志特别是马小淘小朋友的打交道,蓦然助力于再次打开了中短篇小说的创作闸门。我写大城市郊区的农民,我写几十年的沧桑,我写心情里贮存了多半辈子挥也挥不去的记忆与幻想,我写仍然的爱恋、趣味、好奇、记忆、重温与条分缕析,析不明白,就干脆大大方方地留点小说的神秘。2012年是《山中有历日》与《小胡子爱情变奏曲》,2014年是《杏语》,2015 年四月号,《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同期发表了我的新作《仉仉》《我愿飞上那蓝色的月亮》与《奇葩奇葩处处哀》。然后2016年是非虚构中篇小说《女神》。而2019年,一月是中篇《生死恋》,短篇《地中海幻想曲》与《美丽的帽子》,三月是非虚构中篇《邮事》,十二月则是接近长篇小说的《笑的风》……对不起,俺不仅是耄耋肌肉男,更是耄耋小说狂。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生命的甘苦与丰盈的牵挂,用四季的花饰与飘飘摇摇的花瓣落叶编织你们。所有的日子都去吧,我琢磨你们,写下了你们,涨起了不比四十年前乏弱的晚潮。
我终于明白,立正!我向一切显示出安宁与尊严的老作家致敬与祝福!至于自身,管他古稀耄耋,管他生离死别,管他往事如烟非烟,管他老生马谭杨奚式的慢抬快落四方步,管他搁笔者的不平心理,写啊,写!写小说是多么快乐,人生经验了那么多,快乐幸福了那么多,悲伤哭泣了那么多,微笑了也晾凉了那么多……所有的日子又来了!它们铺天盖地,它们四面八方,扑来了,洒来了,涌来了,闹起花灯焰火秧歌与拉丁舞加太极拳来了,你想不写也不可能。写出一篇又一篇小说来,一切经历都不糟践,一切思绪都被反刍,一切逝水都留下自己的波纹与鐫刻,这是造化,这是给世界给生活的页页情书,这是依依,这是永远。
(本文是作者为即将出版的中、短篇小说近作集《页页情书》所写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