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晚钟
余晖遍野。
山下的大藤峡、白石洞天,找到了它们的位置。
北回归线,陪黔江、郁水来此,进浔江,见东塔回澜,并见证了大成国国都秀京,如飞尘,落下来,成城——浔州古城。
“尘世路间,不觉忙忙终日;碧云天里,何妨息息片时。”
天地间的冷暖,在世间一角,相濡以沫。
那么多平静。一点涟漪的愉悦,就可以把自己淹没。
而岁月无言,在山坳,去留无意。
晚钟声起。
远远的,夕阳中有一架马车,沿山路滑过。
三五鸟雀,自树林中升起,其中一只飞到了马车前方。
一条小溪,伴山路,低声呼吸。
世间的纷争、烦恼、无着,如雾霭升腾,隐入茶山。
山间最后一丝残阳,照亮归一之万物。
夜晚,因黑暗而渐次明朗。
漓水之上,凌波微步,九马画山
时光在漓江上似乎全是清脆、欢快、明亮的。
然而,它们横空出世之后,这一段江山,画风突变。
——九匹马!
锋棱突出,清瘦的骨头,刀光剑影中,从容飞渡;
澎湃血性,灼热的气势,千军万马里,飞腾如虹。
它们,月黑风高之夜越过大山,
它们,蹄声犀利之响踏破岁月。
山河万里,繁华无限。它们,只从江面上一掠而过,给荒凉以欢呼,以奔腾,以凝固后依然不可阻拦的自信的锋芒……立在甲天下之山水丛中。
圆月高挂,而冲锋在即——
九骑,即全部。
轻生重死的九骑,大风一般,要掳走光阴!
大明山上杜鹃声
嘘——
低点声,再低点声,或者谁也别出声,把道路让开——
错过春天的千百里杜鹃,一下子全开了。
短柄杜鹃、华丽杜鹃、广西杜鹃、贵州杜鹃、毛棉杜鹃、红岩杜鹃、北江杜鹃、山桃花、深山含笑身边,赤松林、刺槐、麻栎,还有银杏、杜仲、水杉,也曾开过花。连翘、白檩、扁担杆子、胡枝子、绣线菊、石竹,一样成长过。
那些倒在山坳里的松叶和断枝,忧伤早已化解。
大火中消失的大树,业已超生。
枝条上,怒放的杜鹃,站在摇晃中,多么香,多么艳,多么忘我。
它们有幸站在高处,站在大明中,目送季节中所有扭曲的光阴远去,然后迎来属于自己死亡的荣耀。
八角寨,秋林无语
所有树木都不需要再次确认。
它们何其相似。
仿佛合一的树下,鸟儿低头觅食,蚂蚁爬过树皮,杂草四处蔓延……燃烧和寒冷相依相伴,温暖和死亡比肩而立。
这集体无意识的原野,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山峰。
无明亮,无黑暗,无邂逅,无错过,无悲悯,无欣喜,无惊讶。
这里瞬息万变,这里千年不动。
所谓天翻地覆,在此山林小道中,等同微风吹过高矮不一的树林,等同一片树叶在微风中随意落下。
等同天高云淡,北雁南飞——
一声声低沉的呼唤,胜过万千马匹惊天嘶鸣!
只剩下风的声音
暴雨过后,猫儿还蹲在那里。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瑶之山,临于西海之上……丽麂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山海经·南山经》)猫儿披青绿衣裳,站云雾中,送漓江和资江远去。
它马一样,仰天长嘶,期待越岭之巅纵身一跃。
瞬息万变让人陶醉的悠和秀,有着难以把握、危机四伏的雄和险。
美,从来不会无声无息、无始无终、无边无际。
美,有美的源起、延展和纵情,也自有美的内敛、节制和神秘。
尤其猫儿山的美——
寒武纪时期形成的褶皱山,雄壮又残忍;
峰岩,岿然不动却变幻无穷;
潺潺而出的涓涓细流,应天地之音拔地而起。
——仿佛只剩下风的声音了,如灰烬掠过,在世间,无依无靠。
但如今,大山用短暂的青翠替代远古的枯黄,云层之上,呈现爱恨情仇。
一想起那些翻滚的云,它们竟无处不在,似随时可展开的一掌星辰,一场未曾虚构的千古风月。
作者简介:庞白,男,广西合浦县人,出版有《唯有山川可以告诉》《慈航》《水星街24号》《天边,世间的事》等。中国作协会员,报纸副刊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