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年前的事情,想到便随笔划下来,但愿红尘中人能阅之、悟之。
禹郭村西头的侯得意老汉,最大的得意是办事精明、会划算。
从土地改革、到互助组合作化,从人民公社、到土地下放,这期间二十余年,大小运动、各种风头,他一家人都过得不上不下,四平八稳。
所以,老汉自以为孔明在世,高人一筹。村里与人交往,他总是眯着眼睛“嘿嘿”不说话,一股神秘兮兮的酸腐气,即便说话,嘴形也独具创意,下嘴唇长,上嘴唇短,爱撇撇着嘴说话,处处显摆自己的不同凡人之处。
但是最近,老汉却和左邻侯富贵成了冤家,右邻王清信见面不搭话,最近的最近,又和宝贝儿子“二面馍”闹翻啦。
咋回事呢?
几年前,禹郭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干部群众喜气洋洋,人人都有了对土地、对生活的新规划,思谋着大干一番,可侯老汉用烟锅敲着饭桌说:“不管政策如何变,咱家不跑前,也不扯后,不净吃白面尖,也不净吃玉稻秫面,咱就专吃二面馍——保险!”
这话不知被哪股风刮了出去,村里的年轻小梢们从此都叫侯得意儿子侯大宝,吃二面馍把式,时候长了叫顺了口,起了个外号叫“二面馍”。
几年前刚叫起“二面馍”,侯大宝也觉着没啥,因为大家日子过得都麻麻糊糊,个别家庭吃二面馍都费劲,还得夹杂着野菜粗粮。但最近越来越觉得这“二面馍”称号,包含了太多的戏谑与嘲弄,也越来越觉得老嗲嗲侯得意是蛤蟆无毛,脾气古怪。
就因为侯富贵学习科学种田,实行地膜覆盖,种植了几亩棉瓜间作,西瓜早熟多卖不少钱,棉花高产多收许多棉,再加上有钱后办了个养鸡厂,腰包稍微有点鼓起来了,他就看着人家浑身上下不顺眼,常常在街前巷后冷嘲热讽,甚至对儿子说:“呃哼,看这显眼的布袋,手头有俩钱,便浪了起来,走起路来肚子都挺老高,以后离他远点,要知道,钱是惹祸根苗,这种人从来命短!”
而他见了老实疙瘩王清信,又常常是笑扭了鼻子笑歪了嘴,从来都不正眼看一看,背地里还说:“这窝囊鬼,穿袄冇里、穿鞋冇底,现世宝、穷眉眼,天生吃一辈子玉稻秫面!每天穿着稀烂,活像走云南、下四川的讨吃鬼!”
时间长了,伤了东家,臭了西家。
“二面馍”对他爹的恨人富贵笑人穷很不乐意,父子俩为此还吵了几次嘴。老汉从此少说许多话,侯得意老汉不再得意了!
侯得意老汉有个独角戏,修剪果树技术方圆十里八乡没人敢和他比高低,可他偏偏不愿承包果园,专给别人修剪果枝当临时工。
去年“二面馍”侯大宝,曾劝老嗲嗲承包一个果园,趁着政策好多赚几个钱,把家里房子翻盖一下,添置一台电视机。可老汉听了又吹胡子又瞪眼,嚷嚷道:
“你懂个啥?富惹祸,贫惹笑,咱一辈子常吃二面馍就行了,挣哪么多钱干啥?土改前槐树洼老财主百十亩良田,骡马成群,几挂水车,宽房大厦,土改时还不是全完了?挣钱不嫌烧手?惹人恨吗?!”
为了改变老汉这种态度,“二面馍”又是耐心说服,又是大吵大闹,可仍是墙上挂着门帘——冇门!
今年春天,“二面馍”侯大宝结了婚,娶了个媳妇叫小芹,这小芹又漂亮又懂事,待公婆比亲闺女还孝顺,这可乐坏了侯得意老汉,提起媳妇眼睛眯成一条缝,街前巷后把个媳妇夸成了一朵花。
可这才过不到一年,媳妇儿突然闹着要分家,对老汉说:“嗲嗲呀,我娘家吃的是白面馍,吃不贯你这二面馍!”
侯大宝也倒向媳妇这一边,说:“干脆承包了果园大干一番,清信叔都咸鱼大翻身了,我们的二面馍吃到哪一年?”
老汉气得七窍生烟,饭桌上把个碗都摔的稀巴烂,把个儿子大骂一场,结果把满天价夸口的好媳妇骂回娘家了。这一下儿子不干了,常天耷拉着脸猪毛狗不是,看啥啥不顺毛眼。
老汉看儿子每天拉着个驴脸,也不好好干农活。知道摔碗伤了小媳妇儿,有些后悔,便买了两包糖果点心,央人去亲家那儿劝解媳妇,不料媳妇捎话说:“不分家就离婚,不这样,除非他们侯家父子承包了果园我才回!”
老汉坐在饭桌旁,听着跑腿人笑哏哏地学说着儿媳妇原话,知道是小夫妻捏估好摆饬他,望着儿子浑身气,想想媳妇儿又舍不得,便捏着汉烟袋,一锅又一锅抽着烟,弄得满厦门里都是呛人的臭烟味……
这烟越抽心越烦,不抽吧,更是手足无措。
老汉便去街上溜达,看见几家盖起的新砖屋,听见几家放着时兴的牡丹电视,看见年轻人长头发、喇叭裤,哼哼唧唧、一走一扭,提着录音机、放着“咣咣当当”的流行音乐招摇……
老汉似乎闻到改革的气息,但对变革的不解、心中的焦躁,更使他闷头闷脑、思来想去。
日出日落,风月依旧。村里人各家忙各家,各人忙各人,都在发家致富的路上忙个不停,没有人有功夫搭理能人侯得意。
老汉思谋了几天,终于,决定去找村长,说说关于果园管理的事情。
老汉下定决心找村长时,把烟锅磕的很响亮,眉头的川字渐渐平展,眼睛又眯了,还是“嘿嘿”笑着,自言自语说着话,上嘴唇和下嘴唇似乎很贴合,也更舒适。
作者简介:景盛存,笔名夏野,男、56岁,中共党员,山西省夏县人。喜欢文字工作,热衷文学创作。曾担任省群众文化协会理事、县政协委员、作协理事,曾创办瑶台山文学社、担任地方小报编辑、记者。八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几十年来笔耕不缀,曾发表中、短篇小说、诗歌、民间文学等作品,其中小说《帮扶记》获作家新干线2018年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全国小说征文优秀奖。现为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北京亿展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员工。自认为,常闻书香,亲近阅读,是人生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