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野草》 人民文学出版社
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许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卡夫卡《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 韩瑞祥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
T.S.艾略特《荒原》汤永宽/ 裘小龙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乔治·斯坦纳《语言与沉默》 李小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鲁迅的这本小书,我每年至少都会拿出来翻阅一次,每回读到开篇那句“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时,就会感到一种逃脱了所有空虚感的充实。《野草》集中体现了鲁迅生命中的犹疑时刻,这种情绪在很多人(尤其是当代人)看来是不可取的,鲁迅对此也很有清醒的认识:“希望我做一点什么事的人,也颇有几个了,但我自己知道,是不行的。凡做领导的人,一须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二须不惜用牺牲,而我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也就不能有大局面。”(《两地书》)但是在我看来,这种使人“不能有大局面”的犹疑恰恰是人性的展现,有时甚至是人与非人的界限。有底线地怀疑,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社会,都能起到十分重要的中和作用。我用《野草》来校正心中“勇猛”的冲动,抵制不惜“使别人做牺牲”的革命诱惑。
昆德拉的这本“过气”的小说是我最早接触的西方现代文学作品之一,最初带给我的震撼是“小说原来还可以这样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和昆德拉的其他小说一样,带有一种知识分子式的随意性,不顾小说本身的节奏,插入大段的议论。我曾和许多坚持小说“正统性”的写作者一样,对这种写法不以为然。近两年重读昆德拉才意识到,其实同马尔克斯那种从头到尾紧绷着的长篇,或是海明威式的极简主义小说比起来,昆德拉的作品自有一份难得的任性、松弛和从容。这种“随意”才真正体现出写作,乃至精神的自由。
卡夫卡的小说也是我较早阅读,而至今仍觉回味无穷的作品。他的作品,即便是在极其短小的小说(如《室内滂沱》《擦肩而过的人》《爱的险境》)里,也有着沉重的孤独。我以前不能理解卡夫卡如何能够忍受这种痛苦,后来才明白他正是通过写作才从自杀的阴影中逃出来的。“艺术对艺术家是一种痛苦,通过这种痛苦,他使自己得到解放,去忍受新的痛苦。”(《卡夫卡谈话录》)对于生性敏感而脆弱的作者而言,必须学会这种迷人的中心主义。
艾特略在《荒原》里写道,他依靠“碎片”来“避免自己的毁灭”,而这些“碎片”都是他从古典文学的海洋中取来的。今年重读《荒原》,燃起了我对古典文学的兴趣。钱锺书在评价英国文学时说:“‘复古’未必就是‘逆流’或‘退化’,现代英国文学中的古典主义也是一种革命。”(评《《中国文学批评史》》事实上,文学史中的“革命”往往是借助于古典主义来完成的,如文艺复兴和“古文运动”。而对个人而言,对古典主义的回应则意味着一生的承诺,因为古典文学是无穷无尽的。在纷繁复杂的当下社会,这不失为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语言与沉默》是乔治·斯坦纳的经典文学批评之作,书中提出了一系列发人深省而又令人不安的问题。例如,奥斯维辛之后,那种认为文化素质有助于培养道德感的传统看法已经全面破产,我们现在如何看待文化与人性之间的关系?斯坦纳的回答里有着明确的道德和政治立场,这在日益碎片化和装饰化的文学批评之中显得尤为罕见和珍贵。这本书勾起了我阅读许多书的冲动,诚如斯坦纳所言:“优秀批评的标志是,它敞开而不是封闭了更多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