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人杰地灵,作家已经形成队伍,南阳也有作家群,实际上,信阳后发力很强,不管是散文还是诗歌,各个县的文学创作都很活跃,有陈俊峰、陈有才、胡亚才等这么一批文坛上非常优秀的作家,还有我们商城籍作家,这批文学大军的力量不可小觑。
文学的话题简单也复杂,今天,我想就这么几个话题来和大家一起聊聊。
第一个话题:进入文学的问题
进入文学的方式有走高速路的,一点都不拐弯;也有绕了一大圈子的,三四十岁、四五十岁了还在走,一直没有到达预想的目的地,这就让人有些遗憾。在座有很多写散文的,有人认为散文门槛低,一迈就迈进来了,就想试试,觉得自己随便说说写写的就可以弄一本书出来,你写《日子》我写《月子》嘛(笑)。按此说,进入文学似乎很容易,真的容易吗?今天,大家都会摄影了,拿个数码相机一拍,似乎很简单,但你能说自己就此成为摄影艺术家了吗?进入小说、散文、诗歌之后,往下怎么走?这是值得我们思索的地方。商城这个名字,我几乎天天听得到,但那是郑州的商城,也就是商场,大家来到这里,我们经的是文商,所以,我们要经好这个“商”。坐在这里的都是有文学基础甚而文学成就的,也就是都迈进了文学的门庭,值得我们考虑的是,如何更进一步,深入一些,如何登堂入室,将这个基础做大做实,让这个成就有更大的突破,对文学有更大的贡献。这样提出来,那就是对待自己的创作,千万不要“轻易”和“草率”,要写一篇是一篇,整一部是一部,否则就是既浪费了资源也浪费了时间。确实,有的人写的发的是不少了,但是让人并记住的有几篇呢?数量与质量总成为矛盾,回过头看,还是绕了圈子,走了弯路。等于走了半天,其实还是没有真正深入进来。文学是要有准备的,这个准备何其重要,没有准备好的事情,总是做不彻底,让人不满意的。要有一个远一点、大一点的目标,对自己下手狠一些。我们来到这里,觉得天这么蓝,空气这么好,在这么好的地方来讨论文学,就先提出一个高一点的要求吧。这是第一个话题。
第二个话题:小说与散文的表达
自古以来,诗歌与散文是分开的,诗歌是一个特殊的门类,今天,我只讲小说与散文。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呢?是因为有些作者,非要将自己划在什么队伍里不可,你是写散文的,他是写小说的。划过去了,又对自己的写作产生怀疑,不知道该怎么弄,怕越雷池,好像越了雷池就成了四不象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没有那么可怕。
有些写作手法很突出,我们看过《昆虫记》,法布尔写了很多昆虫的一生,生长、发育、交配、产卵......很细腻,明显是散文的概念。我们看毕飞宇的《一九七五年的春节》,寒冷的冬天,结冰的湖,唱戏的大帆船,抽烟的女人。其中的细节描写匠心独具,那个女人的出现和结束,场景的渲染与构筑,风格本身就是小说。
散文和小说,有时候分的也不是那么明显。你看一个著名的小说家,他的文章的叙述摘出来就是散文,回过头看看张承志的《北方的河》,上半部分写得洋洋洒洒,河的气势、流动写得多么的散文化,如果只到上半部结束,真的是可以看成散文的。我们称他为散文家,是不徒有虚名的。再比如说李佩甫的长篇小说《生命册》,全本看一个整体,而一个一个章节也可成篇。《散文百家》就把其中的一章放在了头题,《东京文学》也摘录了一段。这说明他的某些写作具有着散文的意味。田中禾的长篇小说《匪首》,通篇都有散文的气象。
我们往前翻一翻,到五四时期,会翻到一些曾经擦肩而过的名字,比如胡适、丰子恺、冯至、废名等,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文学家,有时间可以再读读,如废名有篇文章叫《阿妹》,这个阿妹很小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阿妹在他的笔下最乖、最懂事,也最可怜,很受冷落,但她小小年纪却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总是躲在无人的角落,有时候别人吃不了或不爱吃的东西分点儿给她,她知道那些东西不属于她,她会说:“那个东西不好吃,我不想要。”但实际上,她多么想吃。她后来还是可怜地死了。废名笔下的这个小阿妹真是很动人。后来有人把这篇作品放在了小说类别里。我觉得,作为散文来看未尝不可,看不出他虚构的痕迹,是一种童年的回忆性的。史铁生的《我那遥远的清平湾》有杂志发的时候按照小说来,评奖也获得的是小说奖,但是有说那就是散文,散文的刊物也拿去选。
什么意思呢?就是小说和散文,有时候未必分得那么清楚,说成什么体裁,都是无关紧要的,关乎紧要的,就是你的写作,你究竟写得怎么样。所以说,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把自己的意愿表达对了、表达好了就行了。写作,是第一位的。
第三个话题:语言问题
我觉得今天我应该强调、大家也应该注意到的就是语言的问题,这是最难的问题。所有的文学方式,语言的表达最难,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影视、评论,还有主持人的话语,为什么崔永元能给人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因为他语言的扎实、幽默,与众不同。为什么有的小品排练一年还不断改动,一直觉得不行,他寻找的是什么?是语言色彩。我们看李云龙的《亮剑》,打日本鬼子的题材太多了,但是《亮剑》一定能够抓住你。为什么?因为他所展示的是那种真实的东西,真实的语言个性,每个人都特点鲜明,每个细节都紧凑扎实,作品真实的灵魂感染了我们。
我曾经去过一个苗族聚居区,苗族最早聚居在平原,他们的祖先叫蚩尤,黄帝和炎帝团结起来把蚩尤打败了,苗族一步步向南迁徙,越过长江,最后到了云南地界。我去的时候,路很艰难,这个寨子里的女孩子从刚刚成年时起,就为自己做嫁衣,衣服上会绣长江、黄河、澜沧江,那一座座山,一道道水都是代表他们苗人迁徙的符号。其中最醒目的黄色代表黄河。他们住在深山之中,物质贫乏,他们将那独特而美丽的语言围在身上,重大节日穿出来,那是一种特有的语言文化。
我还去过一个彝族聚居区,看到他们的歌舞,无数人在流泪,他们哭着、喊着、唱着、跳着,这些图片在我的博客里会看到,其实他们不是在哭,他们是在倾诉。他们吹起唢呐的方式很独特,一排人站在一起,上一个人捂住下一个人的唢呐孔,下一个人也是这样,他们相互配合,你挤着我,我挤着你,穿着破旧的鞋子,头发蓬乱,但是那种唢呐的倾诉让人深为震撼,我感到这就是一种民族的语言表达。所以语言个性是我们应该琢磨的。上面我说的苗族那种绣在身上的语言,我们暂且叫他自然的、叙述的、平民化的语言吧,而这种语言用在文学上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像我们的一批老作家,陈忠实、贾平凹的语言是五彩衣的语言,余秋雨、莫言呢,是一种歌舞的、唢呐的语言,后来出现一个严歌苓、一个毕飞宇,仍然以语言夺人。先前的作家大家都喜欢张爱玲、沈从文、汪曾祺,为什么?因为语言特质,像一道光,在你阅读的时候突然的亮、突然的暗、突然的痛,它能让你的血液从脚底涌向头顶。这些语言,如果能出现在我们的文字当中,那是值得赞赏的。
昨天,我看了一些作家的文稿,也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其实,有时候一个人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段突然让自己美丽一下子。不是每一篇文章都能写好,不是每一段文字都能出彩。当你在某一时段能让你的文字出彩,这就是你的能耐,是你凭你的灵感得到了一块美玉,否则便是一块糙石了。我们的编辑审阅来稿时,扫一下就差不多了。那么多的来稿,哪篇文章能抓住他的心呢?抓住他的心的必定是在眼前闪了一下什么。最近我又重新翻了一些过去读过的书,像《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再琢磨琢磨,当中的语言还是钟响磬鸣,让人叫绝。我们写文章也应该这样,为什么有人提出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呢?就是要有一个追求,如果达不到,那真的还得要继续操练。诗歌的语言也是一样,有的诗歌语言华丽得不得了,有的诗歌语言却很平实。比如我们听大别山民歌的时候,很多语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但感觉很美。所以,不管你用什么语言方式表达,只要表达得好,效果都是一样的。昨天有人说到我的《水墨周庄》,《水墨周庄》是《绝版的周庄》十年以后写的,我觉得用的是两种语言的表达方式,《绝版的周庄》表达方式是带有某种诗意的,有一种昂扬的激情在里面。《水墨周庄》则是一种舒缓的、沉慢的、叙述的表达方式。我自己更喜欢后者。也就是说,你不管写小说还是散文,用平民化的自然的语言去叙述出文字的色彩来更不容易。读过陈俊峰主席写的刊物的卷首语,其中有很多的语言在我眼前华丽闪现。也读过你们在座的乔克清的文章,她的有些语言是叙述性的,不是诗性的,但是它会发亮,像荧火虫一样,不是持续的,飞着飞着亮一下,再亮一下,很好,哪怕亮闪不大,但它仍然能够闪亮我们的内心。所以我觉得,文学的艺术就是语言的艺术,没有语言的艺术哪有文学的光彩呢?这也就是我今天最想强调的话题。
第四个话题:新概念
包括新散文、新小说、新诗歌、新舞蹈……都带有了一个新字,新字好说,不好做。我们很多人都关注军队建设、武器发展,前几年,我有幸去了一次沈飞集团,见识了国产高端歼击机的发展历程,从歼八到歼十一、歼十五、到无人机等。我们在有些场合听过“秀肌肉”这个词,有人总是在这个世界上秀肌肉,展示自己的力量。中国不愿看人脸色,所以这些年的成就让人振奋,科技强军,不断出新。这个新,真可说是超越性的质的飞跃了。文学呢,能发生超越性的质变吗?从普通歼击机一直到无人机?诗歌在新时期有过飞跃,朦胧诗,再后来出现了各种山头流派,再后来被遗忘了。小说也是一样,八十年代出现了意识流什么的,变出花样了吗?没有。散文先是出现了文化散文,大散文,后来又出现了新散文。
单说说新散文,往回看看张爱玲、石评梅、庐隐、萧红、林徽因等一批女作家,看看她们的语言的变化,在那个年代也是应该称得上新散文的,我们不可能说它老,那是一种自觉性的运用新的白话文的真情表露,你感觉一下她们弹出的女性情感旋律,可以说直到现在,仍然能够强烈地震响人心,常读常新。再看看鲁迅的作品,仔细品味,它有的地方真的是新啊,时间虽然老去了,作品依然鲜活,依然感动着我们。提到新的问题,也不能不说到杨朔,上世纪六十年代,杨朔散文简直成了一股潮流,那就是那个时期的新散文,形散而神不散,可是,最终这种模式还是被突破,被超越。上世纪九十年代后的新散文是怎么来的呢?从诗歌队伍里分裂出来的,写诗的写不下去了,转行写散文,就带有了明显的诗歌的语言炼意;写评论的,写散文思想性很强,能够出总结性的东西,哲理性的东西;还有一部分写小说的,以小说的手法运用到散文里,突出了描写和构筑。内容上尽量写些新颖的东西。从某些角度来说,这些都是值得赞赏的,但未必是散文中先进的“无人机”。一个作者写作非要写成什么“新散文”不成吗?不一定,有这种追求是好的,但是未必你写的都是新的,领先的,那或许只是一个标签,即使在什么地方显得新了一下子,也还是没有什么质的飞跃。文学发展和武器发展还不一样,潮流的东西是容易过时的,被新的潮流所淹没。所谓的新和旧的总是在一个时间段存在,并不能占领历史时空。所以说,小说、诗歌、散文的新,永远不可能变成另外一种东西,或者说,除非它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不要一味地追求所谓的新散文,被一个概念所吓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写作个性,脱离了自己的个性,总是没有了任何个性。那么,用什么样的标准去评判一篇文章的新呢?我觉得,给人以耳目一新的好看,耳目一新的鲜活,而且这耳目一新能被不同的读者长期认可,经受住时间的锤打锻造,那就是新得可以了,真的叫永葆青春了。
下一个话题:写作的感情
上个月,我去了趟蒙自,在云南的红河州,那个地方很偏僻,但在40年代它却接纳了西南联大的一批学生。这批学生来自北部,刚开始他们待在长沙,后来日本鬼子来了,被迫到云南昆明,昆明也实在没地方待,于是打听到蒙自这地方可以避一避,文学院、商学院、法学院的一大帮子学子一路艰辛地来了,这其中就有闻一多、沈从文、朱自清、徐志摩等一大批文学泰斗。那里有一个湖,他们就在湖边住着,当时就有人写了诗:“我远来是为了这一园花,你问我的家吗?我的家在遥远的蓝天下。我远来是为了这一湖水,我走得有点累,请让我枕着湖水睡一睡。”你看,人在这么恶劣的时代背景下,背井离乡,还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来,这就是文学的感情。再看看苏轼、欧阳修、柳宗元、白居易、刘禹锡的诗文,《醉翁亭记》、《捕蛇者说》、《琵琶行》、《江城子》以及《竹枝词》无不是在遭贬的路上写出来的。那么,一个人的环境决定文学的高质吗?我觉得有某种关联。人要么在低处,要么在高处,在高兴到极点、悲伤到极点的时候能产生出好的作品。我们的写作,要找这样生命深处的东西,触动灵魂的东西。张贤亮今年离世了,文学史中应该有他一笔。他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题材同样出于他人生低谷时期,还有他写的散文《美丽》,大家可以搜搜看,一个特定环境中,所展现出来的灵魂的一角,这一角,给人带来多方位的感叹和思考。创作感情来自于生活,而且必然来自于非同寻常的生活,也许这个生活是在回忆中,但是仍然突发于某种激情和灵感。一个连自己都找不到感情的作品,是如何都不能成为好的作品的,它打动不了读者,引发不了共鸣。所以不要一味地埋怨生命环境,那说不定会给你一笔文学财富,所以感情不到的时候最好先不动笔,要耐心地等一等,等等时间,等等情感,等等灵魂。
最后一点:学习与借鉴
我们读《蒙田随笔》,再往后读《爱默生随笔》,他们都以智者的眼光,观察和思考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提出了很多独到的见解,关于命运、学问、荣誉、风度、修养、爱情、美德、友谊等,《爱默生随笔》延续了蒙田的作品风格,一看就知道,连形式都相类。但我们不能说是抄袭。他是学习后的借鉴。再看看中国宋代同一时期的《醉翁亭记》、《岳阳楼记》、《游褒禅山记》等,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的作品,也有学习借鉴的问题。他们的作品有主题吗?似是以小见大,写一个东西,透出一片亮色,“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引出的是先天下之忧乐。遗憾一个山洞没有深入,想到了“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险远。”在几乎同一个时期的这些作家的写作,传看阅读学习是一定的,我们似乎能够看出那种互相的影响和借鉴。这是无可厚非并且值得研究和学习的。我们曾经争论过《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马桥辞典》,再往前还争论过《狂人日记》、《子夜》、《雷雨》、《日出》等,说这些作品都有借鉴模仿的痕迹。那就要看痕迹重不重,重的就经不住时间的检验,重的当然也不值得提倡。事实是,这些作品仍然以经典存在着,在这里我们不去研究它的深层次的问题。我所说的学习与借鉴是创作原则允许范围内的学习与借鉴,当然,我们从舞蹈里面去借鉴那种飘逸,从绘画里面去借鉴那种色彩,从音乐里面去借鉴那种声音,从小说里面去借鉴那种描写,从散文里面去借鉴那种叙述,从诗歌里面去借鉴那种凝练,都是必要的。借鉴是互通的。但是千万不要把借鉴变成拙劣的模仿和抄袭,那就毁掉了自己的聪明而变成了一个小聪明。总之,一个作者,不管是写小说的,写散文的,写诗歌的,你都要多学习,多读书多思考,要多看一些经典的作品,诗歌、小说、散文作家要横向地相互看看,甚至看看戏剧、电影、摄影、服装、音乐、绘画,这样,你才能更多地学到一些他山之石,从而更好地充实、丰富自己并且激发自己的写作。
没有准备讲稿,想到哪儿说哪儿,不对之处,请各位批评。谢谢。
(在省市知名作家商城采风活动启动仪式上的讲座,感谢录音的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