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走回如诗的少年,怎么也寻找不到溪流中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子。一个又一个清新的日子随着浪花流远了,风在歌唱,天空依然是悠悠白云。
——题记
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南方的小桃红已经像串串鞭炮开得火爆,北方的春天还是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一夜狂风而至,吹开树枝上累累蓓蕾,春天才像婴儿睁开懵懂的眼睛。再过些日子,春雨急急敲打一夜门窗,外面的世界就像被水洗过似的清新。燕子像剪刀破开薄雾,布谷鸟抖动着潮湿的翅膀向春天招呼,金丝雀在嫩绿的枝叶间跳来跳去,宣布着这个季节的最好歌唱。风像是春天的伴娘,搀着装扮一新的新娘羞涩地走来了。春天才真实地走近了。
人人都迎接着春天的来到。在这充满生机的季节里,每个少年兴奋起来,他们像蚕脱茧似的急不可耐地脱去沉重的棉服,甩掉肮脏的棉鞋,在户外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这是个一切生物焕发热情的季节,燕子在房顶衔泥筑巢,蝴蝶在花蕊中翻飞采蜜。蚂蚁在树干排队搬运,蟋蟀在墙角低声絮语。一切生命都在释放活力,一切爱情都在绿中隐匿。就在这个充满生气的季节里,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却遭遇到灾难,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微胖,脸上暗黄,目光从来是怯怯的。每天都是一个人悄悄地来,静静地走。似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在我的记忆里她的学习成绩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差,和同学关系不怎么近,但是也不怎么远。每天背着灰书包上学来,似乎书包里装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来到自己的书桌前的时候,总是气喘吁吁。从来看不见她脸上的快乐,她的书包里一定是装满着她的忧伤。
有一天上午,她没有来上课。就在中午将要放学的时候,传来一个消息,说她煤气中毒死了。死在漆黑的夜里。同学们都惊呆了。一个生命说消失了就消失了,就像夜空飞过的流萤。我们都陷入悲伤之中。中午我们去她家看她。她家在北坡的一幢平房里,此时大门洞开,屋子里挤满了人,里面有亲人在哭泣。已经没有呼吸的这个女同学静静的躺在门板上,微风轻轻掀动着她的头发,好像睡熟了似的。她的脸有些苍白,就像风吹走了乌云。这是在我的少年时代,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的死亡。我才觉得死亡离我们每个人都很近。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就没有感到死亡的可怕,甚至认为死亡反而会让人美丽。想着昨天她的生命还鲜活的日子,就有些后悔。为什么在她的生前,我们没有多看她一眼?为什么在读书的日子里没有拉着她一起作功课,一起做游戏?为什么在雨天没有为她擎一把雨伞,陪伴她走过泥泞?为什么没有和她多说说话,讲讲开心的事,唤岀她脸上属于自己的笑容。
我们一起去送她,稀稀落落的送葬队伍在杏花树下穿行。前面有人打着白幡,也有人撒着纸钱,纸钱抛向空中像飞起的蝴蝶。亲人的哭声哀痛,走在杏树下就有一片一片杏花落了下来。走一路哭一路,天渐渐暗淡下来,就看不见渺渺的地平线。当亡人入土的时候,我们也都哭了。一座清新的坟莹立在旷野里。起风了,风有些凉。每个人心都已经冰冷。回去的路上,下起了毛毛细雨,淋湿了我们全身和稚嫩的心灵。她永远回到了那个属于她的家。
只有春天来到后,我们才会见到小妹的身影。她从寒冷中走出来,后面总会跟着一群孩子。她的手指纤细又极巧,常常像变戏法似的用苇子和秸秆做出漂亮的物件送给身后的孩子们。她理着齐耳短发,面色白皙,笑起来像波光粼粼的一池春水。那笑容就是洒在脸上的阳光。她走过时如春风而去,回眸一笑让百花动容。就是这么一个娇好的女孩,却患有先天性癫痫病,病发作起来就会丧失意识。因此她没有机会学习,也没有上过学堂。她的善良和聪慧藏于心底。小妹坐在什么地方身边都有童稚的笑声,小妹走到哪里,身后都有欢乐的歌声。她的笑容总是那么生动,就像风一下吹乱了花丛。
她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作。只要是围绕在她身边的孩子如惊雀四散,那准是她的病犯了。她的病往往在黄昏时发作,发病时很痛苦,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在地上滚来滚去。她的病发过后如雨过天晴,一切归于平静。这时,她会慢慢站起来,轻轻抖去身上的尘土,拢拢凌乱的头发悄然而去。身边的孩子都惊恐的躲在远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因为这个原因她一直没有嫁人。后来有个外地人看中了她,送给她一个银手镯,就随那人进了山。据说她在那里过得很幸福。两年后她只身一人,戴着那个银手镯回来了。时间一长,就有人说那男人采了个野山参抛下她跑了,有人说那男人收山货时被山猫吃了。更有人说那男人在山里种罂粟,被公安机关抓进了监狱。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每天摘朵鲜花插在鬓角,戴着那个闪亮的银手镯,羞涩地重新生活在她原来的生活里。让人惊叹的是她再也没有犯过病,而且总也不见老,岁月拿她也毫无办法。
我做过很多次梦,梦见小妹如花的面容。在生活不尽美妙的时候,想起小妹就觉得苦尽甘来,没有什么理由压迫自己,没有比小妹更多的苦难。我一直打听着小妹的下落,最终得到的消息是她已经安静地去了远方。她走的时候,家里人给她穿上了婚纱,在她的身边摆满了鲜花,这是足以让我欣慰的。一年春天,我陪伴着朋友回故地寻访,看到一片颓败,心情立刻怆然。我呼唤小妹的名字,流风不言,山河无语,天上只有飘过一朵又一朵叹息的白云。岁月更替,景物更移,一切物去人非。只有小路还在,曲曲弯弯。那曾经是小妹常走常新的小路,那洒满欢声笑语的小路。如今,依旧盛开着一片片打碗花,散发着阵阵幽香。看着看着,泪眼朦胧中就走出来了美丽的小妹。还是那样鲜活在眼前。少年的春天呀,你真的离我们远去了吗?那个忧伤的春天还会回来吗?
夏天总是行色匆匆,就像个淘气的孩子,跑到你面前做个鬼脸转身又跑去了。夏天是热烈的,北方的少年从来不觉得炎热。他们厌倦了漫长的寒冷,喜欢旺盛的太阳,夏天到了可甩去汗衫,让阳光任意涂抹身上,把肌肤晒得黑黝黝的,像条泥鳅满世界游来游去。我家楼前有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就是学校。学校的操场天然而成,容得下所有学生在上面运动。每天课间操都是
半个多世纪前学校里还是书声琅琅,钟声悠扬。在昂昂溪的那些年的岁月里,温文尔雅的端木慧卿校长总会从学校东面走过来,她的面容皎洁如月,掩饰不住身上溢出的学者风范和聪慧温情。她走过你身旁就像一缕清风而过。优雅娴淑的汤庆教导主任总会从学校南面走来,她衣着整洁,仪态万方,脸上绽放的笑容让花朵汗颜。她的美丽和能力让所有人追崇。气宇轩昂的候永久老师总会从学校北面走来,目不斜视,虎步生风。他坚守着这个学校的始终,经受着生命的枯荣,身驱挺直如丰碑直耸。美丽如花的
我家的邻居是个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家庭。男主人供职在机关,女主人上班在工会,他们生活中相互体贴,工作上比翼齐飞。他们有个男孩叫曹野,比我小几岁。小时候比较调皮,我们俩常在一起玩耍。他很爱笑,笑起来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脸上就浮出无事轻轻的轻蔑表情。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似乎不怎么认眞听课也能很好完成学业。他有个外婆,独身寄居他家。据说外公原是国民党高官,解放前去了台湾。外婆不问世事,不喜欢串门,埋头在家料理家务,小心翼翼地生活在阴影之中。在我记忆中外婆十分干净,总是穿着蓝色的布衫,系着围裙,似乎总有做不完的活。外婆很善良,也很干净。每到黄昏时,都在外面吆喝曹野回家吃饭。再晚一些又喊曹野回家洗脸洗屁股睡觉,让曹野很是难堪。外婆皮肤白皙,个子高挑,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胚子。但是看不岀昔日官太太的做派,她待人十分温和,就觉得国民
这年夏天,不知谁掏了狼窝崽子,惹得人心慌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刚刚睁开眼睛嗷嗷待哺的小狼,觉得小狼和小狗没有什么太大差别。那时野狼很多,防狼意识很强,猪圈和鸡窝以及墙角都用白石灰画上醒目的大白圈,恐赫试图入侵的野狼。掏了狼窝就惹了大祸,远处隐隐传来老狼的哀鸣。老狼开始伺机报复人类了。它首先入侵的对象是一口猪。有户人家养猪没有盖猪圈,将猪拴在一棵老榆树下喂养。老狼乘黑暗偷偷的摸了上来,那猪见到狼发了怵,乖乖的听狼摆布。那头老狼用尖利的牙齿叼着猪的耳朵,用尾巴驱赶着猪的屁股,试图将那头猪带走。猪的脖子上系着绳索,围着榆树越转缠的越紧。猪呼吸困难了就嚎叫起来,楼上的人家听见外面有情况急忙打开灯,敲起盆碗不停的大声吼叫,又扔下了一挂鞭炮,那老狼才悻悻地放弃目标逃走。第二天我们看到那口猪像团泥瘫在地上,耳朵嘀嗒嘀嗒地流着血。后来有人拿小狼做诱引将那老狼杀死,然后炖了锅狼肉,每家分得一碗,说是小孩吃了狼肉可以避邪。狼的故事平息了,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开始了,风骤雨狂,人妖难分。后来历经人事多了,才知道世间还有比狼更险恶的,那就是心怀不轨的人,不呲牙也会偷偷咬你一口。
夏天里最让我心驰神往的就是龙坑了。龙坑有悠久的传说。据传远古时有条苍龙在此坠地而亡,形成龙坑。因此龙坑分龙头,龙肚,龙尾三池。龙头池最深,龙肚池最大,龙尾池最长。龙坑有美妙的风景,碧水涟涟,水禽游弋,豆娘起舞。菱花摇曳。龙坑丰水期不溢,枯水期不涸。传说坑底有泉眼通着嫩江。去那里很远,我们常常是结伴而行。有个大我几岁的校友却总是一个人去那里钓鱼。他家生活很困难,他常常在课外拾柴割草,喂猪喂鸭。尽力帮助家里干活。他水性很好,什么风浪都不惧。这年夏天,他去龙坑钓鱼。龙坑里鱼很多,尤其黑鱼多,传说大的有
在夏天的日子里,少年也常常寂寞。这时候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悠悠的白云,心也随之去了远方。天空永远是精彩纷呈的舞台。云彩有时像骆驼,有时像奔马,有时像油画,有时像水彩。有时兴起就追逐着头上飘过的白云,一直追到天边看不到云彩才停下来,就问自己难道是白云也会死亡吗。有时在草原深处,突然天气大变,乌云笼罩四野,电鞭划破长空,狂风刮断劲枝,惊雷震耳欲聋。那就淋个痛快,湿个透彻。
秋天总是悄然而至。我印象中秋天是从我家楼下的卢大爷脸上流下的汗珠子里成熟的。卢大爷矮矮墩墩的个子,硬楂楂的平头,脸上泛着紫铜色的光泽。一双手像锉刀一样粗糙,上面结满老茧。他在老家是个出色的庄稼把式,样样农活都拿得起,放得下。他住在女儿家里闲不住,去附近的沙岗上溜达了一圈,眼睛里就来活了。靠着一身不用花钱的力气,朝出夜归,开了很多荒地,种了大片庄稼。秋天到了,就是他收获的季节了。他用两轮胶车拉回一车车苞米,堆起一座座金山。拉回一车车高梁,堆起一座座红山。他拉回土豆,倭瓜,萝卜,大葱堆满了菜窖。秋天他家的屋檐下挂满一串串辣椒,就像挂着一挂挂鞭炮。院子里堆满装着黄豆的麻袋,鼓溜溜的就像一群肥猪。世界是公平的,你流多少汗水就有多少收获。富庶从来都是送给有准备的人。
家里有余粮就不缺肉,家里有闲钱就不少酒。别人家腊月杀猪,他家打完场就杀猪。他很慷慨,也好客。杀完猪就摆宴席,邀来左右邻居吃酒划拳,敞开肚皮解馋。他很豪饮,端起酒杯不是喝,而是往嘴里扔,酒都不沾嘴唇。喝多了就嚷嚷:是哥们的酒往人肚子里装,不是哥们的酒往狗肚子里倒。秋天是让人醉个痛快的季节。有个小贼眼热,脸上抹着锅灰,乘夜黑潜入院子里偷他家装满粮食的麻袋,被卢大爷逮个正着。吓得小贼直捣头。卢大爷骂他没种,男人膝下有黄金。骂透了,打开院门让那小贼把麻袋扛走。
卢大爷赶上了那几年好光景,尽可播种尽可丰收。可是好景不长,风向转了,上边不让种自留地了。地撂荒了也不许种。地里可以长社会主义的草,但不能长资本主义的苗。卢大爷赋闲了,没事干就闹起心来,时间久了就生病了。病的不轻。病稍好些就酗酒。喝多了就睡,睡醒了抱着大扫帚不停扫自家院子,把院子扫得像水泥地一样光滑。院子里没粮食了连老鼠都搬走了。后来卢大爷得了一种怪病,每天缩着脖子,插着袖子满街乱逛。两只眼睛盯着地上。见到地上有洋铁片子破纸壳子,乱布头子都往回捡,时间久了院子里到处都推积着破烂,结果又把老鼠给召了回来,在院子里絮窝生崽。女儿无奈把他又送回了老家。没有了勤劳的卢大爷,秋天也像得了病似的打不起精神。
郭大壮是我的好友,家住路对面的平房。小时候大壮的脸是红扑扑的,两只眼睛像泉水似的清灵。他年长我两岁,比我成熟得早。我们常在一起玩耍。他家养了很多只兔子,毛绒绒的甚可爱。我和他一起常去割草喂兔子。兔子繁殖快,一个月就抱窝。大壮伺候得很精心。秋天的草有些枯黄了,我们就到处找嫩嫩的青草。北方的草种类很多,和人似的很有性格。人有好人也有坏人,草有好草也有坏草。挨饿的那年,每个家庭都会挖野菜充饥。能充饥的有马齿苋,猪毛菜,野韮菜,小根蒜,野灰菜等等。野灰菜分细叶和圆叶灰菜。细叶灰菜能充饥,圆叶灰菜则有毒。我有个同学,全家从德阳回来,正赶上饥荒。听人家说灰菜能吃,没细打听就去外面釆回了很多圆叶灰菜,误食后中了毒,脸肿得就像面鼓。走起路来迷迷登登的直往电线杆子上撞。也有的草结着好吃的果实,像野草霉,黑天天等。如果在野外有幸碰到一株结满果实的黑天天,那一定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你可以忘记一切,坐下细细品尝,那股清甜会让你的味蕾生岀记忆。有一种龙须草,生得茂盛,这种草的花朵很招摇,你让它茎上的芒刺刺到,会让你的皮肤又红又肿,留下永久疤痕。那疤痕会教训你一辈子。车轱辘菜总是长在弯弯曲曲的车辙上,任怎样辗压也不屈服,就像平民不屈的命运。水麦草生活在水里,像竹子上下都有节,很有君子风度。即使被洪水淹没了也不会溺亡,洪水退去后,又会像个顽强的斗士,扬起硕大的绿叶,像旗帜在风雨中招展。
大壮给我留下的印象,永远定格在秋天里。他就像秋天田野里的红高粱淳朴可爱。我感谢大壮从小教会了我认识校园以外的世界,使我永远倾情于大自然中乐此不疲。我从秋草冬木中体会到万物消亡,从春暖冬寒中体会到世态炎凉,从星消月蚀中体会到生命过程。后来我用心寻找失联多年的大壮。在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将大壮从茫茫人海中唤岀。我们阔别多年,相逢在一个秋天,虽然我们已经两鬓结霜,手相握一起的时候仿佛又回到少年。一次相见竟然要用五十年时光的等待。大壮这些年依然在奔忙,有他的亲人和那么多朋友温暖的问候和关怀,他的人生的秋天永远是沉甸甸的。
秋风是金色的染料,把树叶染黄,把河流染黄,也把大地染黄。这个季节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金黄色的庄稼。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每到秋天家家的餐桌就丰富起来。土豆,窝瓜,九月黄(豆角)炖在一起菜名就叫大丰收。黄米,糯米,红豆,小米,翻白眼(一种饭豆)焖在一锅,饭名就叫五谷丰。家里来客人了,只要一袋烟的功夫,就可以从自己园子里摘回满篮子的新鲜蔬菜。农村是大秋收,家里是小秋收。学校上半天课,下午我和苏德富经常挎上篮子,扛着镐头去溜土豆。秋天的阳光已经发粘了,初霜而至,蝴蝶找不到花朵,落在地上的枯叶上晒翅膀。蜻蜓觅不到蚊虫,爬在阳台上歇息。我们说是溜土豆,却在野外疯玩。苏德富爱笑,留着小分头,瘦瘦的像一抹秋阳。他是留在昂昂溪时间最长的小学同学。十多年前,我在齐齐哈尔开会,苏德富邀我故地重游,他在那里负责。秋意正浓,他在树下等我。还是那么纤瘦。容貌已变,笑容依旧。依然是小分头。他的衣着传统,看去就像农村的大队会计。旧地已经是一片沧桑。大部分楼舍已经残落。有几栋小楼被人买去改变后成了别墅,大门紧锁,里面有狼狗狂吠不止。从苏德富口中得知,这里已经是主权更变,有心计的人都是躲闪了政策而占有的。他领我找过去的感觉,一切物是人非。时光会改变一切,不会改变的只有天上悠悠的白云。临别,苏德富带我去了一处果园。树上结满红彤彤的沙果,地上也铺满被风吹落的沙果。果农很慷慨,让我们尽情品尝。摘下一枚沙果咬了一口,酸甜酸甜的,还是昂昂溪秋天的味道。啊,我永远忘不了那个让我梦中萦绕的秋天!
秋走了,冬就来了。昂昂溪的冬天就像邻居过来串门一样,随随便便地就来了。我喜欢春天的勃发,夏天的热烈,秋天的深沉,却独独不喜欢冬天的沉寂。不喜欢大雪掩埋了绿色,不喜欢寒冬冰封了清溪,不喜欢北风凋零了花蕾。不喜欢母亲的唠唠叨叨,逼着我们穿上厚厚的棉袄和棉裤,笨拙地在外面跑来跑去。每个孩子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就像掀翻笼屉里蒸熟的馒头,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尽管有那么多的不喜欢,不受待见的冬天还是悄悄地来到了。
冬天的生活是在微微晨曦中开始的。当桔红色的太阳在灰蒙蒙的天边悄悄露岀光亮的时候,校工张大爷就会准时来到学校。他先把炉火捅旺,让教室生暖。然后回到传达室,掏岀火柴点上烟,深深吸上一口。眼睛盯着桌上的马蹄表。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披着羊皮袄,不紧不慢地走岀来,在走廊里摇起铃铛。这时同学们就会和升在头顶的太阳一起打开书本,教室里立刻传出琅琅的读书声。
我的同桌叫唐丽莎,有一头黄黄的长发,一张白白的脸,或许因为脸太白,就显现岀上面浅浅的雀斑。她有些像男孩子那样调皮,笑起来总是坏坏的样子。她的蜡笔画画的很好。随便撕下一张马粪纸,拿岀蜡笔在上面涂涂抹抹,纸面上就现出了不同的风景。我觉的她有些像苏联姑娘,背后就叫她娜丽沙。那时男女同学之间还很封建,我们之间话就很少。每天面对黑板,就像两个哑巴似的坐在一起。开学不久她就转学去了伊春。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只是听说那里比昂昂溪还要寒冷。长大后我曾去伊春开会。会后市里组织我们集体参观。看着巍巍小兴安岭郁郁葱葱的森林,就想起少年的同学娜丽沙,想起她笔下的那片黛青色的森林。分别太久太久了,而且音信杳无,就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这座城市,是否还安好,是否还在画画。如果她仍然在这座城市生活,她会在这片森林中的哪一片绿叶上栖息呢?想着心里沉沉的。转而释然,我相信,在看不见想不到的时候,在看不见的方向,只要人的信念不泯,种下的种子早晚都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定会的。
吴玉琴是我们班的班长,因为坐在第一排,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我熟悉的就是她的背影了。她的父母都在外蒙的乌兰巴托工作。留下她和她的姥爷,就是校工张大爷生活在一起。她学习很好,生活也很自立。每天早晨背着书包来到学校温习功课。晚上又背着书包回家料理家务。她很专注,注意力总是向前看的,那就是黑板的方向。她很安静,从不显露,也没有很多倾述对象,因此生活是孤独的。不久,我转学去了龙凤,就失去了她的任何消息。若干年后,我们在同一个城市相遇才知道,她已经随丈夫调到采油五厂工作。那里离市区很远,当时公共汽车还很少,所以她很少到市里来,依旧是孤独的。谁知当时她已身染重疴。血不养心,气不上盈,脸色就显得苍白,气力也有些微弱。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她。她穿着还很传统,站在什么地方都很普通。自从那次见面之后她就奔波在求医路上。有年冬天,我路过她的单位顺便看看她,她的同事很热情,帮忙为我倒水。办公室不在阳面就显得有些昏暗,淡弱的光线里飘摇着灰尘。窗台上有一盆叫不上名的花,在不是开花的季节里伸岀花蕾,就有些无精打采。离开她单位的时候外面飘着雪,她说这雪花很像昂昂溪的雪花那么干净。说着扬起头,让雪花恣意地落在脸上,幸福地闭上了双眼。她说离开昂昂溪的那天也在下雪,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遮盖了世间一切泥泞。她盼望有机会约上同学一起去造访旧地,她还念出了一连串同学的名字。我说这个建议好。这个时候看上去她是开心的,就觉得吴玉琴开心的时候还是很美丽的。后来她的病日趋深重,尽管很努力也无力回天,孤独地魄飞他乡,告别了她的亲人和同学。把背影永远留在我们面前。每个同学都应该记住,这一年的冬天,世界丢失了一个曾经优秀的少年。
我和田来金常在冬天里一起玩耍。他上我家,我也上他家,两人的年龄一般大,两家的门槛一样高。他小时候长的很秀气,玩起来也很投入。我们在冬天常玩砸钉子的游戏。为了有足够的资本砸钉子,就拖着鼻涕四处去垃圾箱捡锈迹斑驳的钉子,然后像宝贝似的藏在身上。一个冬天棉袄没穿怎么样,天天往兜里装钉子,两个兜总是先烂了底。我们玩归玩,从不吵架,性格很合得来。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小时候懵懂的模样。后来他中学毕业后穿上黄军装去了查哈杨农场,在广袤的北大荒贡献热血和青春。先当农工,后来当了赤脚医生。不料当了赤脚医生后却碰上了人生的第一个钉子。为了坚守救死扶伤的职业道德,受到上面某个头头的忌恨,而屡受责难,历尽坎坷。他的人生不止碰到这一个钉子,但是都不是他的过错,过错的是命运。虽然雾散云开,人事平静,但无人还其公平。他不抱怨,不纠结。说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他知恩图报,对曾经给他帮助的人念念不忘,身体力行。不像有些人获涌泉之恩,转过头滴水不报,还大言不惭地自称君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后来改了名。想想也不需要探究,叫田来金也好,叫田洪生也罢,都是方方正正的姓名。他和同班同学赵亚琴结了婚,一起相携走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如今生活平静而惬意。谈起那些如烟往事来,田来金总是很轻松,就像轻轻拂去了身上的灰尘。一个心有执力的人,外表和内心必源于他所经历的往事和心灵的印迹,只有这样的历经才会沉稳而安谧。经过昂昂溪冬天的洗礼,会让每个少年历尽风霜而成熟。
谭卫卫小时候像个瓷娃娃,总以为她的名字和她小巧玲珑的模样永远都不会长大。我们曾编在一个课外学习小组。因此常去她家的独栋楼温习功课。她的妈妈个子很高,待人非常热情,总是满面笑容地迎接我们。写作业的时候,她家一张小圆桌上围着我们几个小脑袋,就像葵花围绕着太阳,少年如诗书写在那个寒冷的冬季。她的爸爸是局领导,在我们眼里是很大的官,见到我们却总要弯下腰,亲昵地拍着我们的头,鼓励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领导,站在何处都会让他身边的人温暖。就是这样的好人在特殊的年代也遭受过挫折和冲击。后来才明白,这不是哪个人好不好的问题,而是那个时代发了烧,打了喷嚏。有年冬天,我陪几个同学去昂昂溪,见到校园残落,杂草丛生。唯有那幢独栋楼耸立在晚霞里依然充满生气。如今那小楼的主人是谁已经不得而知,景物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我深深记住曾经的那个冬天,在这里有过我们纯洁的友谊,旺盛的炉火,圆润的歌声,清澈的眼神。我参加工作后再也没有见过谭卫卫,只是听别的同学介绍了她的一些情况。然后又看过她的照片。她的容貌有些变化,笑容依旧灿烂,表情依然坚定。后来在五十年的同学聚会时以为能看到她,结果她因故未来,把遗憾留给明天。其实每个人都一样,生活需要保持自己的一种激情,这种激情能让别人感到你是不可阻挡的时候,一切就会为你的努力让歩。心存美好就不会在风雪中踌躇。努力了,付出了,人的一生就会精彩。相信自己就是太阳,无需凭借谁的光芒。
王智是我的近邻。在那个缺少色彩的年代他就穿上黄色将校呢改制后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披着一身阳光,这就有别于其他一般大的孩子。他给我很深的印象是有一对明亮的眼睛,两面有些夸张的招风耳。他很爱学习,很爱表达,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他的父亲身材魁梧,行走如风,历史上曾经受过不公正对待。终于一切不实之名被洗刷之后,又错过几次难得的机会,把唾手可得的利益让给了同事。老人如今已经作古,风范传给后人。我至今记得他父亲的凛然形象,活生生地立在眼前。王智是在冬天里陪伴我寂寞的忠实伙伴。在大雪封门的时候,他给我讲书里的故事。他读的书多,知道的自然就多,听着他娓娓而谈,在干涸的冬季这无疑如春溪在心中波动。我从他的口中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未解之谜,知道了历史上诡异的谋算会断送忠良,知道了现实中阴险的笑容也会涂害人命。受王智的影响,从那时起我爱上了读书。虽然读书让我戴上了有度数的眼镜,但心里却更加明亮。如今王智的头发全白了,就像白雪覆盖了头顶。但知识不会随着时光枯萎,人的一生遇上睿智的人,就会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冬天里也有撒满阳光的角落,只要有阳光前楼后院的孩子就会扎堆。大哥的同学这时也时常和我们走近。顾心群、段春慧、段春玉、梁富、杨金凯等等,这些兄长的面容至今在我眼前生动。顾心群的父亲是副总工程师,在毛泽东的年谱里可查到他的名字,他是全国建筑系统可圈可点的专业人才,在共和国建设事业中留下闪光的足迹。那时我们这些少年,亲密得就像一个妈生的姐妹,一个爸养的兄弟。只要有一副冰刀大家轮流滑,有一条绳子众人一起跳。大哥说顾心群和段春慧都是班级里学习向上的好同学。后来顾心群的父亲受命西进,全家很早就迁往西安。顾心群和段春慧如今都在北京,生活在明媚的阳光里。今年九月中旬,我突然接到段春慧的电话,让我和这两位兄长相隔半个多世纪后在龙风宾馆见了面。他们都年整七十,依然气度不凡。他们专程过来为明年同学会安排日程。我们建立了联系,似乎又回到温暖的昨天。在少年的时代,我最羡慕高年班的同学走在白雪皑皑的小路上,唱着刚刚学会的歌曲。至今耳边还萦绕着新疆亚克西的优美旋律。他们常唱起建筑工人之歌,我至今还记得里面的歌词:前面总是无边的原野,后面总是高高的厂房,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战斗着奔向前方 … …正如歌中所唱的那样,这些学生后来大部分从事着父辈的事业,为共和国的建设贡献力量。段春慧的哥哥段春玉,性格豪放,是孩子们认可的孩子头。我们常在寒冷的天气里去北大塘滑冰车。段春玉站在他特制的小冰车上,用一根自制的长冰穿子,像撑着篙似的在冰上飞翔。我们跪在小冰车上,拼着力气在后面支着两根冰穿子追赶也追不上。段春玉总是遥遥领先,站在终点向我们招手微笑。我们也和段春玉去捡子弹头。昂昂溪是中东铁路的重站,当年苏联红军进军东北时在这里发生过激战,随处可见战后的痕迹。我们捡来弹壳做火柴枪,枪响起来像鞭炮一样清脆。于是我们常常在一起玩抓俘虏的游戏,把那些矮小体弱的孩子当俘虏抓过来,然后代表人民代表党"枪毙"这些败类。没有一个少年想当俘虏,都想当英雄。那些被当作俘虏的孩子就拼命挣脱,像是要宰杀年猪似的嚎啕大叫。有个外地转学过来的同学,小时候经常当俘虏,没少被我们"枪毙"。这个同学长大了考到南方某城市的政法大学,毕业回来后竟然岀息了,分配到某区法院当了法警。那时每到年节都会处决一批罪大恶极的刑事犯罪分子。只要街上张贴岀划红勾的法院公告,街里的人就知道法院的枪子渴了,要喝人血了。执法的那天,很多人去看热闹。死刑犯被推到刑场,大部分都吓得尿湿了裤子。时刻一到,枪响毙命,人群一片哗然。当警车绝尘而去。看热闹的人呼涌而去,都低着头在那里寻找子弹头。后来这个同学还不到退休年龄就得了脑溢血,半边身子残废了,半边脸也走形了。有人就传说是他平时收脏钱,喝大酒闹腾的。
梁富和我家住在一栋楼。他比我大两岁,人精瘦,显得脑袋很大。走起路来就有些摇摇欲坠的。他爸爸是个军人,在部队当过营长,也立过战功。梁富时常把他爸爸的望远镜偷岀来向我们炫耀。那望远镜是他爸爸的宝贝,经常拿岀来擦拭,镜片像镜子一样不沾灰尘。他是个耿直的山东大汉,因为好提意见而不受上面青睐。以至官滞科级而踏步不动。从京城下放到东北,在个无关紧要的单位工作。梁富却天生圆滑,鬼点子多。那时学校放寒假要求学生积肥支援农业生产,并且给学生下达了指标。我和梁富每天早晨去街里拾粪。街里马车多一些,我们眼睛就盯着架辕的马屁股后面跑。只要马车后面撒下热腾腾的马粪,我们就跑过去抢,就像抢金元宝似的。后来学生都有任务,去街道拾粪的学生多了,就很难抢到马粪。我们改去野外拾牛粪。那年月人都吃不饱,也没有那么多牲畜,野外草都不长光秃秃一片,连个羊粪蛋都看不到。完不成任务急得我们抓耳挠腮。还是梁富鬼点子多,去厕所刨尿冰充数。好歹瞒天过海完成了任务。没有拾粪的拖累就有了空闲时间。这时候连续下了几天雪,饿得麻雀无处觅食,直往烟囱里栽。我们商量去打雪鸟。打雪鸟要做铁夹子,可是没有原材料。梁富心里早就有谱了。他瞄准了材料站的铁丝网,半夜偷偷用克丝钳子剪断一截,又找来废弃的钢丝。材料就齐全了。我们很快做好了十多盘夹子,到野外去捕雪鸟。在那道弯弯曲曲的车辙上,我们精心布好了夹子,然后去轰落地的鸟群进圈套。我们满头大汗,像兔子似的跑来跑去,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一只冒失的雪鸟被夹子夹住。我们欢呼着围拢过去。那只雪鸟没有被伤及筋骨,只是受些惊吓。握在我们手心里很温顺。那雪鸟甚可爱,亮晶晶的眼睛,黑油油的短喙,白绒绒的胸脯,好像一朵盛开的雪莲。我们爱不释手。梁富告诉我,这种鸟气性大养不活,它的家园在天空。我们就商量放了它。当我们把这可爱的精灵放回天空的时候,这鸟儿还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甩下一连串露珠似的鸟鸣,似乎在向我们告别。当它汇入鸟群的时候,千羽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色彩,从头顶掠过的时候好像一片灿烂的云锦。就在这年冬天,梁富家里发生了变故,他的爸爸终于看不惯那些官僚主义的行为,愤然辞了职,要带着全家老少回山东老家种地去了。要走的那天我去送梁富,他很伤心,一付悲戚戚的样子。他的爸爸则不然,挺着胸昂着头,看不出有什么沮丧,表现出一付大义凛然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和那雪鸟一样,喜欢洁净和自由,喜欢头顶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吧。
冬天是让杨金凯抑郁寡欢的日子。这个季节让他经常从课本里抽出心思,直呆呆地瞅着窗钩在寒风中像秋千荡来荡去。天冷得令人窒息,时光就这样呜咽着走远了。杨金凯自幼患小儿麻痹后遗症,一只畸形的左腿拖累着那条健康的右腿,把他的天地囚禁在方寸之间。他的妈妈,一个矮小的、无助弱小的女人总是怯怯地望着孤寂中的儿子,脸上满是无限内疚的表情。生下了他似乎就是她一生不可原谅的错误,就是她一生不可饶恕的罪过。于是她把希望寄托给了佛祖。在母亲的眼睛里,冬天是可憎的。儿子的表情时时都在触碰她的心痛。每天,母亲都在小心翼翼地张望。听着沙沙的翻书声她暗自欢喜,听到砰砰的坠物声她暗自落泪。如果里面传出了久违的歌声,她几乎会欢呼和跳跃,转身再点一柱香,双掌合十虔诚地祈祷。这一天仿佛就是她们这个家的节日。我就是在这个寂寥的冬天,在一个普通的日子,踏上了他家二十八级台阶,敲响了他家冰冷的铁门。听到里面应一声"来了",就走近了坐在灰暗角落里的这个残疾的长兄。门被打开就注定了我们不泯的亲情。我常常,或者说尽可能的在冬日,都会去他家陪伴他,听从着他的吩咐去努力为他做点事。他的家庭和大多数家庭一样不富裕。有时他拿几个硬币委托我去买笔买纸,有时他会开心地听我讲外面世界的故事。更多的时候是我在听他讲自己的心声。这时候我才知道身体健全的人心不一定健全,身体残疾的人心不一定残疾。沉默之中也有人性的尊严在心中呐喊。后来我们天各一方,而且再也没有机会碰面。耳边就格外留恋起那一声"来了"的回应。我常惦念着他。总会在想,在每一个飘雪的清晨,他的身边是否还有一团旺盛的炉火,在每一个寒冷的黄昏,他的头顶是否还有一盏不熄的明灯。在他无尽的冷寂之中,会不会有一只蝴蝶飞进他的窗口,在他面前翩翩起舞。会不会有一缕春风送入堂室,融化他眼角经久的冰凌。
冬天绽开笑脸的时候,就是过年的时候。很久未归的父亲回来了,家里有了不同往常的喜庆。父亲从来都是温和的。说话声音总是很轻,好像不是在自己的家里。他坐在滚烫的炕上为我们分糖果,每人一堆,一律平等。他给我们哥俩分鞭炮,你一个他一个,认真地好似一不小心就会做错了算术题。我们这个家和共和国的每个家庭一样,历尽风雨沧桑。家室简陋但不少温暖。不管什么时候,有苦同渡,有福同享,和谐得像春天,平等得像阳光。父亲从不对我们说教,总是尽力融合到孩子的世界。父亲有了休闲时间家里就多了笑声。他带我们岀去堆雪人,岀去找废弃的罐头瓶子做灯笼。也采来冰块垒冰灯。大年初一我们一起放鞭炮,正月十五我们一起闹新春。楼前楼后一字长龙的灯笼映红了每个稚嫩的面孔。外面夜黑雪打窗户的时候,父亲会喝点酒,那酒就像染料,把父亲的脸染红。父亲就会用筷子敲打着盘子,唱起家乡悠远的民谣。父亲的老家在遥远的清川江边,两幢低矮的茅草房,房后一排穿天杨。爷爷一生辛勤劳作,仍然缺衣少食,家无隔夜粮。但是哺育了三个儿子,一个是革命烈士,一个是现役军人,一个是技术干部。门楣上挂着军烈属荣誉牌。三个儿子把一腔热血和赤丹忠心都献给了共和国的早晨。过完了春节又过完十五,父亲乘夜车回到了单位。当时他们正在全力以赴地建设大庆炼油厂,为共和国甩掉贫油帽子而昼夜奋战。父亲走了以后,冬天马上没有那么寒冷了,北风也有些尿叽叽的,没有了什么力气。你细心观察,泛青的树枝上结满蓓蕾,春天真的已经不远了……
作者简介: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文艺报》《文学报》《读者》《北方文学》《天津文学》《山东文学》《散文百家》《散文》等各级刊物发表作品。散文多次入选中国散文年度排行榜。诗歌多次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先后出版散文随笔集《苦艾》《追寻蝉歌》《野樱花之谷》,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冰心散文集奖、黑龙江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一等奖、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创作奖、获首届大庆市文化工作突出贡献奖。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2016年黑龙江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