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甜腻的桂花蜜仍死死地黏着鼻息,包裹住所有的嗅觉神经,怎么也挥之不去。拿起桌上雪白的餐巾,每张餐巾叠得费尽心思,如展翅欲飞的秋雁,但却不知被什么在无形中束缚,沉重得连头也昂不起。她有些心烦,亦或是说有些同病相怜的悲伤,慌乱地抖开手中的餐巾,捂住嘴,努力想要避开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香味和不知从何而起却无处遣散的低落。但好像她的反抗是那么微弱无力,无可招架,只好作罢。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新摆在自己面前的这道菜上。但好像什么都不尽人意,眼前便是那甜腻的源头。木架上精心挑选完好无暇、甚至连直径都相等的桂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金黄的糖浆里,附着在白色的瓷盘上。他们展现着复制粘贴的完美,谄媚讨好地望着她。
慌乱、慌乱,心中的死水又掀起阵阵涟漪;烦闷、烦闷,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她终于忍不住,扔下扯皱了的餐巾,在身旁人诘责的目光里,望向背对的方向。
一整面落地窗把里面和外面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夕阳还未消散,风情万种地争夺着渐渐深沉的天。红与黑交织,薄如蝉翼般的云给浓烈的色彩增添了不少诱人的神秘。刹那间,丝丝秋风拂过,当然她是绝对无法感觉到的。漫天星星点点的小花从天儿降,与秋风缠绕,那才是桂花。
有些贴着玻璃旋转而下,留下半黄半白极不匀称的色彩带着时间给予它的伤痕;有些胡乱地飞舞着,踉踉跄跄,像极了喝醉酒的样子;有些落下浮在平镜般的水面上,如舞女抖开的裙摆;还有些落进了她的心里,抚平了不安,带去恬淡宁静。
身旁人轻拍了拍她,带着些许不悦。她连忙收回视线,但她明白:她极度渴望打碎那阻隔的窗,赤着脚,大步跑出去,去呼吸雨后空气里泥土与桂花的淡香。眼前的桂花蜜有些凉了,怎么看那都矫揉造作到了极致。她突然有了一丝勇气,抬手覆上冰冷的窗玻璃。
秋风携着花漫天飞舞。院落一角的桂花树肆意伸展着,每一条枝干,仿佛在张开双臂拥抱这个世界。无人打理的树抖动着,倾泻下满身愉悦,米白色的生机不屑藏在小巧别致的水晶球里成为谁的玩具。
彻骨的寒意从冻得通红的指间传来,她悻悻地收回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克制住眼前的期待,对这主宾尽欢的场景歉意一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窗外秋意正浓,窗内的人物都扮演着他们应有的角色。秋天还在,秋风一刻不停,剧本还在一丝不苟地继续。
在内心的骚乱和革命宣告失败以后,她开始循规蹈矩地学会乏味平淡、庸碌平凡,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锁进世俗的条条框框之中。
窗将两个世界阻隔,秋意渗不进拒人千里的寒冷坚硬,于是无数颗心就这样在围栏里渴望着、徘徊着、放弃着……
遇 见 秋 天
下午三四点,古都的田野间没有小桥流水人家,也没有丝丝古柳纲罗鸦。只有阴沉的天和厚重的云,一片暗淡的黄向视野的尽头无限延伸。风带着怒气碰撞着火车,甩着一头摧枯拉朽的黄发,纵容着,呐喊着,贴着粗糙的玻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宣泄着无处消遣的躁动。天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嘴脸,乌云厚重得压低了树枝。乖戾的风向所有呆在这个城市的人昭告着,今年的秋就在这轰轰烈烈的寒冷里突然到来。省略了柔情蜜意的前奏,少了好些寻常初秋的缠绵悱恻。彷佛昨天还穿着短袖在三十度的阳光下吃冰淇淋,今天就恨不得裹上行李箱里所有的厚毛衣。
透过车窗看见一半黄一半绿和谐地融在一起。镜面映现的虚像和镜后的实像在晃动,勾勒出一片纷乱的模糊,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般,勾起了玻璃窗的阵阵涟漪。曲了曲手指,探到刺骨的凉意从窗边不断地涌入,冻得指骨发僵,才猛然想起玻璃窗还留了三指宽的细缝,未关闭。
如果不算上这不够含蓄的天气,古都的秋或许会被游人多眷恋几分。
昨日傍晚时分,夕阳还在天空中喘息着。哆哆嗦嗦地磨出酒店,由外向内彻骨的冷。北大街上游人如织,肩膀相触,衣袖互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恼人的响声。
实在是懒得再去和那人潮拥挤,于是乎,贴着繁华的街坐下,木质的长椅冰凉。眼前是漫无边际的人海,背后是大紫大绿的霓虹招牌。重金属般的摇滚音乐欲盖弥彰着孤单,消遣着无处是从的浮躁。风臭着张脸,因为被那些仗着人势便横行霸道的摩天大楼挡了路,于是便开始宣泄不满,刮得更加猛了。
遥远的天边还残留着晚霞的余晖,不知为何天色越晚,颜色却更加厚重几分。火红的光浓墨重彩地与即将来临的黑夜交融着,红得浓烈却不妩媚,黑得深沉却不凝重,红在退散,黑在步步逼近,如一首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夕阳令人惊艳,地上虽灯火通明,像个炫耀着玩具的孩子,与北大街上播放着的流行音乐无异,只是在炫耀着古都地表徒有的繁华罢了。父亲发来消息,说今晚的蓉城雨后没有月亮,有些失望。这才恍恍惚惚记起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于是赶紧抬头寻找月亮的踪迹。火红终于消散干净,天只是一片干净简单的黑。月光微弱,月亮不偏不倚就在钟楼的正上方,珠圆玉润的,倚着深邃的夜空,给疏离的黑夜染上点点生气,,使下面聒噪的世界安静单纯了几分。
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比喻这月。夜明珠?太普通和俗气了。这月是不粘一点细微的尘土的,皎洁无瑕,澄澈得好像才从水中捞出一般。
月难以辨认,因为钟楼灯火太过于璀璨。亮得刺眼的照射灯从地面四角投射向钟楼顶。唯独单薄了几分的红凭栏黄翘角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盛唐的风韵。大红灯笼是立秋时分才挂上去的,高高悬起,廉价的金色彩灯谄媚地缠绕着钟楼顶硬朗的线条,内心没由的烦躁。不如关了那些聒噪的灯,只留下清明的月光来映照这钟楼。依稀间看见楼上藏匿在阴影中的游人,才有几分梦回盛唐的滋味。
“下一站,华阴北。”不带温度的女声,将我杂乱无章的回忆里拽了出来,要到站了。伸了伸僵硬的手臂,去扶到处乱滚的行李箱,又一边再次陷进混乱的思绪里。
月台上,风就没停过,豆粒大的雨滴胡乱地砸下来,落在发定,带着泥土的味道。
秋纵然不够缠绵悱恻,没有一点柔情蜜意。但它也不是人工打造的如梦似幻,更不是无病而呻的矫揉造作。不管我是否喜爱,它都是最不加粉饰的,最真实的样子。
我想,如果把古都的秋放到足够它撒野的郊外,那么定可以看见它潇洒地来去,自如地飞翔,不乖戾,不谄媚,不讨谁的欢喜,只因为它属于自然,而不是谁的私人收藏,假装乖巧被装在金丝笼里。
但现在还真是可怜这秋了,可怜它必须要委身于城市之中,变成水晶球里精致的微缩景观,在无数贪婪的野兽们之中苟且偷生。
城市还是像贪吃蛇一样,盘着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向外蚕食着。只看见浮华的灯火慢慢覆盖上了原色的土地。
秋,记得千万别跌倒。这里全都是坚硬的水泥地,如果跌倒了,伤口要很久很久才能完全愈合。
城市,它借无数欲望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那么谁又来还你一份勇敢与自由呢?
(李妮虹,女,成都七中育才学校八年级十四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