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
躺在玻璃柜里 早已失去
寒光
好像火炉旁
打盹的老人
九十次的草枯草荣
用刀的人只留下
一截碑
在光阴里絮叨
那时呀高粱秆一样青葱
背上这把大刀
追赶山峁里若隐若现的火把
和身前飘曳的红缨
去过遵义、沂蒙……会宁
爬过铁索、蘸过赤水、搂过宝塔
一刀一刀把黑夜砍出窟窿
一刀一刀把日子劈出花香
……如今呀，刀锋黯淡
红缨失血
可骨架笔挺 钢的品格
深藏不露
横陈着一腔血性
●伤残军人李花春
高粱出嫁 羞红一个季节
玉米迎亲 说着一冬黄橙橙的
闲话 五保户李花春一直孤守着
生产队马厩的偏房
他披着的那件黄大衣还露着
朝鲜战争的窟窿
直到进了棺材
也没缝上
刘二寡妇眼睛红肿 大雪
锁柴门
炊烟闭经
一炷昏黄的油灯
穿透头七的晨雾 她
夹着几张黄纸上了西山
忽燎忽燎的火
咿咿呀呀的哭声
被想一直和刘二寡妇好的王麻子
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
喊得不怀好意：
老猫上房巴
寡妇有春心
生产队散了 土坯房倒了
草木飘散炊烟飞
只有 李花春和刘二寡妇的坟头
躺在一起
好像在耳语
2017.3.13
●老兵周英
大雪纷飞好像喑哑的
枪林弹雨
为一个老人的辞别
呜咽
打过三大战役
只擦破点皮儿
雄赳赳跨过鸭绿江
炮弹把他的裆部
炸个窟窿
昏死三天三夜被战友捡回了命
康复三春三秋被国家搀扶站起
他戴着二级战斗英雄的军功章
执意回老家
当猪倌
他喝令一个村子的猪
如喝令三山五岳
小周变成了老周
粗门大嗓变成了细语莺声
老周哭过、醉过……骂过
不争气的身子
“那么多战友都没了
……可我还活着！”
周英一个阴柔的名字
碑一样站立
就像他在人间常常
狠狠地说：
毬不在了 老子
还是爷们！
●那抹绿
那抹绿在初秋的田野摇摆
尹艳荣鲜艳的艳光荣的荣
是军人也是满头盛开高粱花子
黑土的苗苗
天津塘沽农历乙末年秋天
一声爆炸
掠走了你二十五个寒来暑往
十二天的蜜月
一辈子的爱
你像极了一蓬春草
草是不怕火的于是
你扑向了火
扑向了黑
扑向了一地的惊悚
火在烧你多想
把残忍剿灭
把万家祥和的酣眠
留在身后
留给新婚燕尔的娇妻
留给少不更事的儿女
留给一夜白头的母亲
留给正在爬坡的祖国
●行走着深红
云霞附体暮晚的旌旗
如火蛇
舔舐着南昌的墙头
又捧出瑞金清冽的井水
滋润炊烟朵朵
勾动第一枪的扳机
掠过大刀、长矛……鱼叉的方阵
齐刷刷射向无底的黑
直到一颗启明星临盆
亮如灯盏
一杆旗帜跃出初秋
高处的信仰
又把三两颗星收入囊中
爬雪山、过草地……渡江河
遍洒英雄帖
血性里的人性
江山里的骨头
留下脚印
行走着深红
●山水之间
五口水井 是井冈山下五只
敞开的粗瓷碗
接住了从七月的南湖
漂来的朵朵祥云
茅坪村的夜色深沉
三两颗星星 在天外
眨着眼睛
被黄洋界的炮声举高
残阳如血 镶进奔走的敝履
小米饭南瓜汤喂不饱复仇的子弹
我的曾祖父、祖父、叔叔……外公
只好齐刷刷昂起头颅
迎击乱飞的邪恶
一顶八角帽 戴在
八角楼上
目光如炬 磁场浩大
澎湃着白肚手巾的喜
水袖的狂
羊群追撵着草青色
镰声之上麦穗翻滚的光
就这样日复一日 芒种杨花
就这样年复一年 大雪点灯
一分一秒打铁
一招一式砸夯
吃水不忘挖井人
在山之巅湖之源
寻找丢失的脚印和吼声
草木萌动根的呼吸
一页一页翻着旧时光
如今的南湖 那艘船
泊在岸边静思
红 仍是它的底色
而今的井冈 游人如水
淹没了松涛的说词
山脚黑压压的碑林
仍以军人的姿势
站得笔直
●从西柏坡出发
草地凄凄 淹没走过草地的脚
雪山清寒 抱紧爬过雪山的腰
那把大刀仍然闪着寒光
那双大手握成拳头
冲破打旋的狼烟
来了 西柏坡的红星闪闪
把谜一样的灯盏
拨亮
趔趄的电波通向蛇一样的战壕
最后的三个堡垒
还挡在通往秋天的路上
长枪发出沉闷的喊叫
攻城的炮声
把深不见底的夜
撕开了口子
硝烟散尽 黎明如此沉静
袅袅炊烟里
跳出几声狗吠
一个四处漏风的国家
即将在麦穗、镰刀和铁锤怀中
临盆
从扯出一条红肚兜兜
到呼啦啦插上天安门城楼
一九二一走到一九四九
孕期延伸了二十八个寒来暑往
爬出子宫的仍是不足月的
嗷嗷待哺的婴孩
躲在人群里的母亲
微笑的皱褶里
藏起多少不想说的雪花染头
北风锥心
多少山河的伤口
●杜鹃花漫过崖畔
火烧着火 烟环绕着烟
在崖畔
杜鹃啼血声声慢
把迷踪一样的井冈山野
咳出山河烂漫
咳得美乳乱颤
杜鹃鸟口吐杜鹃花
拥簇着了无趣味的时间
一泻千里
争相赶来的闲愁
拍下羞答答的春色
轻佻落满暮晚
望断归雁翩翩
就这样无节制绽放
紫的云霞红的飞练
杜鹃山的扮相十足
哪管雨水打湿鸣叫的小满
哪管绿叶丢失了容颜
杜鹃鸟又叫了
一口一口
衔着崖畔
●回延安
我也想搂一搂宝塔山
我也想摸一摸杨家岭
我也想喝一口黄河水
那塔 挑起云朵里的星辰
那岭 扛着枣花盛开的初春
那水 流淌着赋比兴的乾坤
越走越近 心口臌胀大秦腔
吼一声原上散养的牛羊
黄沙漫漫扬起八百里
一杆一杆出阁的红
舞动
梁上伸出唢呐的悲喜
有多少颗砰砰跳的小心脏
红过枝头
山药蛋的花香谜一样泼洒
谷穗子弯腰谢着先人
一碗一碗的信天游
热气腾腾
【作者简介】红雪，原名秦斧晨，大庆晚报副总编辑，黑龙江省巴彦县兴隆镇宁小铺屯生人。作品散见《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工人日报》《解放军文艺》《诗刊》《星星》《诗选刊》《鸭绿江》《诗潮》《青年作家》《芒种》《北方文学》等国内百余家报刊， 获得《解放军报》《星星》《诗潮》《芒种》《海燕》《岁月》以及中国诗歌网等数十个诗歌奖，出版诗集《散落民间的阳光》《碑不语》和法制新闻集《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