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穿旗袍的伞娘(售伞模特)从我身旁谈笑而过,巷子里留下了淡淡的油纸伞的味道,味道里有油纸香、木棉香,还有玫瑰香。巷子尽头,若隐若现传来浮躁的旋律和歌声“你是住在我灵魂深处的女人……!”。这是哪首歌?索然无味。我不去理会,目光一直没离开姑娘们撑着的油纸伞……
我喜欢雨天在江南老巷里看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漫步,喜欢那伞沿儿滴下的雨珠儿落到湿漉漉石板小径上的感觉。阳春三月,在江南的许多古街老巷,情怀很容易被霏霏雨丝打开。尤其是当举止幽雅的少女独自撑伞从身旁走过,你准会望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默默吟诵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我在想,对于先生来说,能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是一种奢望,而对于我呢,却可谓“走进苏杭,美女成行。”我在丽江古城的小巷、在福州的老街,还有许多江南雨巷,都曾遇见撑油纸伞的姑娘从身旁蹁跹而过,只是每位姑娘脸上没半点“丁香”的愁怨。
雨巷和油纸伞体现的完全是江南情调。伞下的人,或明眸皓齿,或一袭长衫,匆匆走过的是半世坎坷,这当然已成记忆深处一道远去的风景。如今,即便油纸伞在我生活的北方几乎灭迹,但在江南,人们依旧对油纸伞极其偏爱,对伞文化极其崇尚。我在周庄遇到一位画伞面的老人,他的身旁摆着一把年代久远、伞面破旧不堪的油纸伞。“纤手花拈伞,素笺绘思念”。我举起老人的伞,旋转着,刻意让阳光透过支离的伞面,拾回零碎的记忆。我想起了祖母和她的那把油纸伞。那是一把看似古色古香,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油纸伞。伞是绛紫色的,用发黄的油纸打了两三处补丁,伞虽破旧,祖母却从不肯借人。因有次弟弟偷玩了她的伞,祖母很伤感,一连几天不出家门,躲在屋里悄悄流泪。祖母内心藏匿怎样的隐痛?我猜测不出。但我看得出,她把她的油纸伞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母亲并没将油纸伞带给祖母伤痛的原因对弟弟说,只是严厉告诫他,今后绝对不许碰祖母的那把伞。
弟弟从此再没有机会把玩过祖母的油纸伞,油纸伞被她一锁就是几十年。祖母的那把油纸伞从此在弟弟面前消失,替代品自然是后来人们随处可见的塑料伞、布伞、折叠伞。由于邻居熊奶奶有天说走了嘴,泄露出这把油纸伞的来历,我们全家人才或多或少知道些这把伞的故事和祖母的私密。我祖母14岁时偶然与军阀吴佩孚身边一侍卫副官相识并相爱,那个副官就是连我父亲都没记住模样的我的祖父。她们俩的感情遭到我祖母父母的强烈反对,到了谈婚论嫁年龄却不能终成眷属,无奈之下两人选择了私奔。几年后,那位年轻的侍卫副官突然意外失踪。这件事对当时年轻的我祖母打击极大。从此那个人用过的所有生活物品,都时常撩起她的思夫之情。但最终她还是没藏住这把伞。一位下基层体验生活的文艺工作者听说了我祖母的悲情故事,将她的故事和那把撑着她沉重思念的油纸伞一同“掠”走,两年后我祖母也被思念带走。
中国制伞历史悠久,相传最早为鲁班之妻云氏为免丈夫淋雨之苦而发明。东汉蔡伦发明纸张后,民间便出现了在皮棉纸上刷桐油的油纸伞。油纸伞的制作工艺经历2000余年的不断完善,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技术水平。“纸为面,竹为骨,发作线”,一把油纸伞要经过近百道极其考究的工序,方可达到烈日暴晒大雨倾盆不发泡、不暴烈、不脱骨、不漏水、不变形的独到效果。
北方人手中的油纸伞随着时代的变迁,早已被钢架布伞、轻便折叠伞取而代之。而江南人却依旧对油纸伞宠爱有加,蒙蒙细雨中不仅是一道美丽风景,更积淀着浓厚的历史文化。漫步南方雨巷,望着伞娘远去的背影,我找不到半点哀怨与彷徨,找不到冷漠、凄清与惆怅。丁香空结雨中愁。我多么希望那位曾在寂寥的雨巷里,盼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的诗人,再来踏步江南雨巷啊!
作者简介:故乡,中国当代散文家,原名顾元明,1960年生, 现居沈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铁路文艺》、《鸭绿江》、《芒种》、《文学少年》、《福建文学》、《散文百家》、《参花》、《红豆》、《散文选刊》、《满族文学》、《辽海散文》、《沈阳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随笔40余万字,有多篇散文作品获奖并被收入多部散文集。散文《守望故乡的桃园》获2011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大赛一等奖并入选《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散文《洒满阳光的村庄》获2014年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散文《寻找苇塘》获2015年度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散文《流云飘过索伦杆》获2016年中华文艺全国文学创作大赛散文一等奖。已出版散文集《花香有蝶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