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独特而美丽的花灯,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馅元宵,新年里最后一桌人丁齐全的团圆饭,拉开了正月十五的序幕。人们在这一天的黄昏后争相走出家门,潮水一般涌向同一个方向,聚在响彻云霄的爆竹声和照亮整个城市夜空的烟火下,欢呼雀跃着、相互倚靠着、热情相拥着,奔向新的一年。
元旦为新年的到来打了足够引人注目的前站,它如同春天里的第一缕微风,轻柔而欢快,但还不够热烈,不够浓重。新年满怀着传统色彩,它庄重而正式,人们穿新衣、走新路,见了面互相作揖问好,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它将所有的惊喜与快乐都拉长、稀释、分解,让无数个幸福的瞬间分摊在半月时光的每一分每一秒。唯有元宵节是厚重而绚丽的,人们的欢欣、期待、狂热都被压缩在短短十五个小时内,而后在接近尾声的时刻腾空爆炸,这相当于爆米花的过程,无数人围观、扎堆,其实只是为了获得最后一刻的满足感。
家乡的元宵节,依然热闹又不落于俗套。早晨九点,社火表演分好几个点同时进行,人们着盛装,从四面八方赶至古城里、体育场前的空地上、公园门前,引颈翘首,共同观看热闹的社火表演。耍狮子、舞龙、扭秧歌、跑旱船、踩高跷、查玛舞等都是人们喜爱的表演,虽然这些传统社火表演已经司空见惯,但围观人群的热情依然高涨,不时随着表演的进程发出阵阵喝彩声、鼓掌声。表演队伍走街串巷,人们就跟随着他们一同走街串巷。大人们扶老携幼、相携相依,边走边评论当下、畅想未来,孩子们跑前跑后,发出兴奋的尖叫声,成为城市嘈杂背景声音的微小元素。表演者们颜色艳丽的衣饰与人们因幸福而逐渐红扑扑的脸颊融合在一起,成为这一天白天里最引人注目的场景。鼎沸的人声与喧天的锣鼓里,日子红红火火、和和美美。
夜晚,定远营古城的灯火如约点亮。长长的甬道已成为一条充斥着各种香味的美食街,狗不理包子、臭豆腐、羊肉串、酸辣粉、鱿鱼串等各地特色小吃摊摆在道路两旁,手艺熟练的匠人们手指如飞,单是精湛的技艺就吸引了一大批围观的人们,简单的食材经过他们妙手烹煮炸烤,就变成了人手一串的小吃。香气在我四周漫延着,逐渐暗淡的夜空下,陌生的人们亲热地挤在为数不多的木质桌椅前,共同分享同一种口味的烟火气,他们啧啧称奇,互相递送纸巾、逗弄孩子。冬日的冷寂与隔阂在这一刻融化殆尽,他们不在意谁的肩膀与手臂是否撞到了自己,也不在意临近孩子的哭闹声,只在乎眼前这一刻自己的欣喜感受。我竟然有一种错觉,一种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所有的错误与过失都该被原谅的错觉。
临时搭建的小型舞台前,照例挤满了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从那里传来。台下的人们无一不随着音乐扭动身体,不时发出尖利的口哨声,为几近爆炸的气氛再添一把火。花灯随处可见,在店铺的屋檐下,在小朋友们的掌心里,在高悬的头顶上。十里长街上,灯火辉煌,游人如织,如水的夜色里,荷花灯莲花灯、白鹿灯仙鹤灯、寿桃灯梅花灯折射着夺目的灯光,投射下各色光晕,将人们包围在其中,温暖轻柔的光线为不够温暖的风做了补偿。光晕流转,在人群间引起惊呼和赞叹。某一个时刻,焰火冲上天空,笑脸被定格,幸福被放大,良辰佳节、人约黄昏后的定义似乎有了最圆满的解释。
营盘山上的灯渐次亮起,像某个节目中的女嘉宾上场一样隆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它的开场音乐。人工湖面的冰还未融化,中心一点绿色的灯光如同孤岛,在狂热的气氛里独自重温昨日的静谧。笙歌笑语里,寺庙的门前空前安静,仿佛昏黄的灯光只是为晚归的人留的灯,旺盛的香火从帘儿底下升起,双手合十的虔诚里,是不言不语不悲不喜的自持。
长长的灯笼街下,我和无数人擦肩而过,我们以各自的方式,穿过时空隧道,走向新的一年。在最接近传统的元宵节里,我将自己渐渐缩小,缩进一颗圆滚滚的元宵里,缩进滚烫的灯芯里,缩回到盼望长大的小时候,我只当这是一场溯游之旅,保佑我像孩子一样回到重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