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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湘晨:分肉

发表时间:2020-10-26  热度:


  太阳偏西了,老马头从山坡老伴的坟头往家走。
  老马头六十八岁,几十年和老伴情真意笃。二年前,老伴去世,葬在这东山坡上。山坡离家住的小屯三里多地。自打老伴去世,老马头每天吃过午饭都来老伴坟头看看,坐一会,和老伴唠唠嗑,天黑前长叹一声赶回家。
  快到山脚时,他发现一只百斤开外白猪躺在地上,身下还淌着一滩血。猪的肚子开了膛,内脏被野兽掏到地上,吃了一大半,剩余的丢弃在旁边。
  老马头从小孩时就跟着当猎户的父亲穿山越岭,山林知识十分丰富。他一眼就看出是黑瞎子干的。这一带山里能把这么大的猪置于死地的野兽,只有黑瞎子、狼和野猪。如果是狼咬死的,必然先咬断喉咙。要是野猪咬死的,猪身上应该浑身是伤。而这头猪,除了肚子开膛外,浑身别无一处外伤。肯定是猪遭遇了大个黑瞎子,被黑瞎子的大巴掌生生拍死的。黑瞎子拍死猪,撕破其肚子,掏出内脏,饱腹后悠然而去。
  他蹲下来,想仔细看看。这一看,脑袋不禁的一声,这不是自家那头猪吗?原来老马头的猪有记号:尾巴少半截,没尖,齐的,两个耳朵尖也各少一块,又齐又平。这是老马头在猪小时候剪的,为的是怕猪跑出去不好认。
  老马头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命啊!自己要是精心点,把猪圈门锁上,猪也不会跑出来;黑瞎子要不是饿极了,也不会从深山跑出来打食,这季节怕是早找地方蹲仓去了。唉!认了吧!
  他一咬牙,把猪的内脏往旁边扒拉扒拉,扛起猪一口气跑到家,拔毛,割头,卸成四脚肉半。然后,让大儿子招呼同屯住的两个女儿来分猪肉。
  老马头有三个子女。
  大儿子叫马驰,三年前媳妇去世,扔下两个孩子还没上小学。
  大女儿叫马兰,有一个女儿,刚上村里的小学。
  小女儿叫马英,母亲去世前才结婚,还没要小孩。
  两个女儿的家房山挨着房山,相邻而居。两个姑爷都去南方打工。两家生活不算太富裕,可也没什么大的困难。只是大儿子马驰,家中没女人,两个孩子又小,只能在家种地,生活拮据些。
  一会,三个子女都到齐了。
  老马头说:咱家那头猪让黑瞎子拍死了,内脏都掏着吃了,我把肉都卸好了,你们一家一脚,剩下那脚明天送给东院你刘大爷。
  给他割一块就行了呗,干嘛给一脚子?没等老马头说完,大女儿就截住了老马头的话茬。
  老马头有点生气了:人家没少帮我。打你妈去世,人家好吃好喝没少隔着障子送过来,也没少请我喝酒。我可不能忘了人家。
  大儿子说:爹,那你自己不就没有了吗?
  老马头说:我留个猪头
  二女儿说:送就送吧,反正爹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
  大儿子说:把我这脚子剁一半给爹
  老马头说:不用

  大女儿没再吱声,眼朝四脚肉扫了一圈,挑个大一点的脚子抱起来。
  二女儿一看,气愤地说:你干嘛先挑个最大的?
  大女儿说:你家人少,小点能咋的?
  二女儿白了一眼大姐,反驳道:人少不也是一家子吗?随后也选了一脚。
  剩下两脚了,大儿子拣了个小的。
  临回家,二女儿说:爹,你二姑爷就爱就猪脸喝酒。他过几天就回来了,你给他拉一条猪脸行吗?
  听妹妹要猪脸,大女儿也站住不走了。
  老马头一看这架势,说:干脆把这猪头也分四份,我留一份,你们三个分了吧
  马驰忙说:爹,我不爱吃猪头肉,也不爱喝酒,你自己留半个猪头吧!说着,抱起那脚最小的肉走了。
  马驰回到家,吃完晚饭,把肉剁下来一小半留下来,又夹着那大半脚给老爹送去。他知道,老爹只剩半个猪头了。
  老马头的屋黑着,人也没在家。听邻居刘大娘说,老马头朝东山方向去了。马驰鼻子尖一酸,眼泪就涌上来了。他清楚,老爹是去娘的坟上了。
  他放下猪肉,赶忙向东山追去。
 
 爬上山坡,在黑暗中马驰听到老爹在娘的坟头哭诉:老伴啊,你先走了,我将来靠谁呀?儿子还算不错,帮我种园子、劈柴、可他又当爹又当妈,我能去给他添乱吗?两个闺女争着啃我这把老骨头,都怕啃少了吃亏。姐俩天天来园子摘菜吃冤家,可没一个人进我的屋。……”马驰摸到跟前,劝到:爹,天冷了,回家吧……”
  爷俩回来的路上,马驰说:爹,打明天起,你就到我家住吧!我侍候你到老。老马头抽泣了一下,没吱声。
  风大了,刮得人走路都摇晃。
  马驰一抬头,发现屯子方向火光冲天,忙说:爹,屯子失火了!
  爷俩慌忙往家赶。一路上,老马头一个劲说:千万别摊到咱们四家呀!
  怕啥来啥。到屯子一看,失火的正是两个女儿家。只见二女儿坐在院子里哭;大女儿一劲埋怨二女儿:你傻呀!锅里有油也不记得,弄得连我家都烧了。这可咋办呐?
  原来二女儿吃完晚饭,又想尝尝新鲜猪肉的滋味。剁下一块,切肉、烧火、放油。切葱花时,才想起葱在屋外冻着呢。忙出去拿葱,中途又到窗子上揪两个红辣椒。回屋一看,锅里的油着火了。她赶忙浇一盆冷水。谁知火借水势,一下上了棚顶。灶里的火又点着了灶门的柴禾。于是,一条火龙烧透房盖。正当立冬时节,西风猎猎,火龙又被吹到大女儿家房盖上,把大女儿家房顶也点着了。等屯邻们帮忙救住了火,两家房盖全塌了。
  老马头脱掉棉袄披在二女儿身上。马驰也脱下棉袄递给大妹妹。
  老马头说:现在说啥都没用了。快把你们俩家的行李搬到我的里屋,孩子、大人都住到我那去。别冻着。
  儿女们都聚到老马头屋里。人人脸上挂着泪痕。
  沉默了一会,大女儿说话了:大家都别蔫巴了!明年春天咱重修盖就是了。接着又说:那时,我顺便再接上一间房,通开,把咱爹接过去侍候
  二女儿也忙说:明春我也接一间。大姐家有上学的孩子,我家清净,还是让爹去我家吧!
  马驰也憋了半天,说:我倒想了个办法。开了春,给爹找个老伴,到时候,两个老人能说到一块,唠到一块,有啥困难咱各家都帮一把。两个老人百年之后,房子归你们姐俩
  二女儿忙说:百年之后,估计房子也就成一堆土了,到时候咱们也都成老头、老太太了。还有啥归谁不归谁的?我听大哥的!
  大女儿也说:我也听大哥的
  老马头沉默了一会说:那我就听你们的。
  是亲情回归的幸福?还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作者简介:王湘晨,原名王相臣,1945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巴彦县,退休后定居于大庆市。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及楹联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书法协会会员。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陆续在省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新诗组诗《葡萄园剪影》获1982年度《黑龙江艺术》优秀诗歌奖;旧体诗曾入选《中华诗词选粹》,也曾获《黑龙江日报》2003年七·一征文奖;报告文学:有两篇收入香港文艺出版社1998年《报告文学集》,一篇获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1993年国庆征文奖。著书:《葡萄青青》(新诗集);《子丑集》(旧体诗集);《亦史集》(旧体诗集);《书自作诗词》(书法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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