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刘西英,男,山东省昌乐县人,现居延安,陕西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解放军文艺》《诗选刊》《星星》《诗歌月刊》《延河》《芒种》等。曾获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活力诗人奖”,《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延河》最受读者欢迎奖,第二届“中国十佳当代潜力诗人”奖。著有诗集《爱的馈赠》《无名花草》《无爱的诗歌》。编有中英文版的《中国百位诗人写延安》等。
◎墓志铭
不要给我太多的美酒、美食
它们会在我腹中腐烂
我的躯体也会在黄土中腐烂
不要赐我太多的美名、美誉
它们会在时光中黯淡
我的名字也会在岁月中消残
你如果爱我
请让我说出我想说的话
它会开出善良的花
让人间温暖
你如果爱我
就让我写出我想写的诗
它会结出自由的果
让黑暗退却
可是,可是面对阴谋者
我有歌不能唱
面对专制者
我有话不敢说
◎刷鞋记
黑鞋被白色弄脏了
白鞋被黑色弄脏了
对于黑鞋,我刷去白色
是还它本黑
对于白鞋,我刷去黑色
是还他清白
其实,黑白难分的世界
受伤的往往不是黑白本身
而是像我一样
试图用刷子去还原黑白的人
◎拖地记
地脏了,用拖把去拖
拖把脏了,用清水去洗
对于地板,拖把是无辜的
对于拖把,清水是无辜的
据说自然界质量守衡
而人类却总是
好人跟着坏人
受害
◎养花
一天三洒水
怕它们渴着
三天一追肥
怕它们饿着
在我们那里
在我居住的十八层高楼上
所有从我阳台前走过的人
都会说我的花养得最好
我知道,他们知其然
不知其所以然
在人对人已经冷漠的年代
我对那些花草
都还特别好
◎走过城市
小时候惊羡于城市里楼房的
多与高
觉得那里面全住着美好
长大后来到城市
才知道那又多又高的楼房
其实是城里人的焦躁
万家灯火,也是
万家煎熬
而现在,我老了
突然想逃离城市
原因是,我感到
那又多又高的楼房
不仅是人类再也无法掩盖的欲望
更像无法逾越的囚牢
◎过客
鸟用翅膀,在天空
飞完自己的一生
兽用四蹄,在大地
跑完自己的一生
我不如鸟,飞不到天上
体会不到鸟之乐
兽不如我,可以思考
用双脚就可以奔跑
但是,在天地之间
我们都是同样的过客
鸟终于飞,兽终于跑
我终于思考
◎春暖花开之后,你去了哪里
——写在海子去世30周年之际
自从那年你写下
“春暖花开”的诗句
这世界便真的温暖了许多
可是,那年春天之后
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你的归期
在喂马、劈柴的地方
我们找不到你的影子
在有粮食和蔬菜的地方
我们闻不到你的气息
你给亲人写下的书信
他们都还保留着
你为河山所起的名字
都还温暖着它们的记忆
被你祝福过的都有了幸福
被你祝愿过的都喜结连理
可是,那年春暖花开之后
你究竟去了哪里
为什么如此热爱大海的人
没有留在大海边
为什么如此眷恋春天的人
没有留在春天里
有人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
你是不是带着自己的诗歌和理想
去了你梦中的天堂
只把疼痛、黑夜和死亡
永远地留给了尘世
◎索尔仁尼琴如是说
用所谓平等的口号
粉饰着森严的官僚体制
用所谓法治的手段
维护着残暴的专制统治
你说出了假话,就暴露了真相
你掩盖了事实,就暴露了本质
你可以封住我的嘴
你可以夺走我的笔
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公民
我就不承认你是我的阶级
——为什么我敢于独自面对
因为我有一个人未泯的良知
◎睁开夜的眼
我一直相信
白天有一双白的眸
夜晚有一双夜的眼
白天歌颂的白的功德
白眸看在眸
夜晚进行的夜的罪恶
夜眼看在眼
只是,白眸对于白天的功德
尚无语
夜眼对于黑夜的罪恶
尚未言
如果有一天
白天闭上白的眸
把一切成全
白的功德却未必圆满
你会看到白的黑
如果有一天
夜晚挣开夜的眼
把一切揭穿
黑的罪恶却竭力遮掩
你会看到夜的残
◎卑微的家族没有家谱
听父亲说,他的父亲
是从山西迁到山东的
至于细节如何
我不曾细问
他也不曾细讲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
一个家族的演变史
慢慢地被无休无止的贫穷所代替
最终随着一位老人的离去
变成了一个无解的谜
作为一个在异乡长大的人
我一直把山东当作故乡
祖籍这个原本神圣的东西
对我来说
只是一个模糊的记忆
以至于,若干年后
当我试图去解开这个谜时
我才发现
英雄可以不问出处
平民根本没有出处
卑微的家族没有家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