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简史
村庄早已被时光腐蚀
蝴蝶从标本里逃出
将自己葬身于油菜花的洪荒之中
这需要降低飞翔的高度
需要美丽的翅膀生出凋零的勇气
每一次轮回都在立秋之后
霜叶挂满整个大野
遍地芦花摇身变作娇羞的新娘
从夕阳的光影里跳出
面对河流发出苦心的誓言
河对岸的斑鸠鸣叫着
忙着回巢
嗷嗷待哺的孩子们闪着欲望的眼睛
欲辨已忘言的真意留在了南山
那里是破旧不堪的故里家园
喜欢夜行的人举着灯笼
照亮了苍岚流萤
却照不见坟茔里夜夜点燃的磷火
先人的名讳杂草般丛生
渐渐游离于五服之外更远的族谱
矮墙上土黑色的陶罐
盛满种子、虚名和酒酿
没有人知道它存世的年限
陈年、经年
或许
只是一念之间
◎月光碎满一地
疑为雪 冰凉的火焰
疑为碎片 香甜的梦魇
飘飞
又降落在人间
在另一个侧面
布满神谕和宁静
依旧在播撒
涅槃的祥光
明灭有度
拿捏适中
记忆里 一群孩子在野地里捡拾
不是飘散的黄叶
是碎了一地的眼睛
等待万籁契合本意
等待花开
得到春光的宽恕
◎潜藏的河
黄豆炸裂的脆响 高过云天
黄金一样的豆籽近乎完美
无须借助任何诠释
就可以辨认它的出身
它被压榨出的油汁
饱含着一条河流的气息
不仅仅是黄豆
我是指所有稼穑的颗粒
都是因为那条河流的浇灌才丰盈饱满
那条河流从不张扬姿色
它有它的信念
风来时抱紧一团风
雪来时怀揣一粒雪
鹭鸟飞落 衔来砾石或淤泥
花开半夏 覆盖所有的白骨
任何时候
它都义无反顾地立着
在春天的深渊里被捞起
在秋天的野火里被烧焦
所有的魅惑吊在月光里
晚风轻轻摇过
众荷喧哗
或
蛙声一片
那条河仿佛深潜在虚构的画中
不露声色
◎寿圣寺的塔
旋转的天空安静下来
清澈的心灵才可以构建任何虔诚
斑驳的瓦当沧桑过脚下的苦菊
对于历史的真相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解读
焦黑的雕栏是战火的功绩
三叶虫蛰居的岩壁是鬼斧的刀工
满眼葱翠的古松生动着春光
双手合十的人们习惯于对着虚空的神像
喃喃自语 用肤浅的认知否认自己的罪过
断檐下的尘埃越积越厚
人们都忙着擦洗自己的身子
暮霭暴露了更多的谶语
像嵌在时光软肋里的钉子
不动则已
一动 就痛彻全身
◎草木生
在乡下
每株草木都无畏地立着
仿佛遥远的英雄
占坡为王
或 画地为牢
贫瘠的土地
脆生生的骨头
落地就能生根
朝阳或者背阴
模糊的是峻拔的天空
葱茏的是一座荒芜的城
夜夜听见虫鸣
和异乡的风声
背对磷火和猫头鹰
显形于聚散的流水
坐禅于哧哧燃烧的野火
春光里绿得温婉涵香
秋起处黄得透明澄亮
灰烬的寒里是涅槃后的白
轻轻零落
坠地有声
仿佛一个躺下的人
也一样溅起高高的尘土
◎溵水辞
古溵水依然在流
临水而居的门敞开着
倒置的月光浩波荡漾
这块游动的土地
是隐藏在古县志里晦暗的注释
旋转的水车,在藕花香里
静静地停着
等一匹白马嘚嘚而来
等一把迎风的柴刀泪流满面
等一只手抚摸过沧海桑田
抵达乡愁之外的四月天
其实,青葱的芦苇已经微凉
鹭鸟举着硕大无朋的翅
飞呀飞 眼里是布满的机关
以及草木的灰烟
时光的沙漏 谜底永远无法打开
蓝蓝的天空 一声颤音
丝绸般
徐徐滑过
之后的之后
一条河头顶一条河最初的愿景
在东平原化作闪电
或者一道晨光
皈依凡尘
作者简介:荒村,原名王伯见,七零后豫人,诗歌见习者,出版诗集两部,主编《中国民间诗歌读本》(2017、2018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