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里的只言片语
那天，你去了花生地里，在北方的山坡上
拔出野草的诸多谎言
我在南方迟迟做不出一个决定
——如果做一颗你地里的花生是幸福的
而我的幸福却像极了野草的一个谎言
月光撰在一起，是易碎的硬
如同思念撰在一起，是临界的冷
大雪从地里往上长
没有人会告诉你，真相在你收割之前
走过的那些路
大雪之上，鲜花，野草，庄稼，鸡零狗碎
我们在生活的河流上忙里偷闲
把一只虫放到岸上
在你忙碌的背影上，为迷路的乌鸦
画一副素描
我们贫瘠的思想夹在壳与果之间
在一些小小的意外上手忙脚乱
再等一些日子，等你的花生榨出油
就把我们中间的那个书生野渡的灯
点燃
我了解的风俗是一条浅浅的河
这是你无法知道的，我在一条路上秘密旅行
驿馆前草木深呵，你院子里的苹果青出一场烟雨
我要从一块地的小麦里捡到你名字的秘密
我的小麦已收割，你的麦稍还有水的声响
白菜需要到冬天才愿意开口说话
我的心思还要长久的隐匿，等一场大雪覆盖
其实湖北的风俗在一个个湖泊里拍打波浪
心怀日月的人要剑走偏锋，向日葵在夜里向东打坐
用你的名字擦一擦杨花过敏生皱的脸
心底的水白拱出一句含满月光的词
我了解的风俗关乎你行走的路线，便是全部
我了解的风俗是你吸烟的品牌，便是全部
如果今夜能梦到你的一片海，便是全部
让月亮在同一时间照亮我们的脸
就这样离散吧， 麦子都已收割了
一只豹子将驮你跨过海洋，和越来越模糊的航行
梦想的色彩打不开残疾的手掌
我在一个名字上走了一半，便已迷失他乡
就这样离散吧，回程的灯盏我预置在水中央
也不需要月亮扶正我倾斜的影子
青葡萄给你了，黄枇杷给你了，还有云朵和水纹
我的乡村越来越贫瘠
一个人的消瘦的依据是可以省略的
梦想捂暖一块石头，再让它灼伤我
命运的口袋风声浩荡
一张地图展开又合上
你和一个人喝茶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
树阴斑驳，我的唇越抿越紧
一个个疑问如闪电枯死河流
害怕转身，碰到日子刀口似的脊背
而我这些日子的鲁莽
便成了生活不耻的背叛
我的一段臂白伸进夜色
最好模仿一节水草，缠住水里的月色
秋天的信息被自己割断
一梦天荒，窗户是文字的象征
我祝福村庄是一只小蚂蚁，在干裂的地缝里
找到隔年的陈粮
一个人在北方的大地上消逝了不久，天就亮了
他体内的战争影响到另一个人
我有理由关心到自己以外的：气候，庄稼，战场上的烟火
我在五行里刚触到“土”
雨就下大了
写诗，唱歌，喜怒哀乐，一个水晶球在村庄的细风里
我出轨，伸出手和一个亡灵相握
我看见我未来的子孙在战争的硝烟里走进泥土
悬案保留最后的线索
谁去捅，谁就犯罪
了解爱的人常常沉默，我也越来越小心
河流的声音永远自东向西，我爱的诗人浮出河水
在承认五谷，土地，慈悲以后
如何让一颗谷粒拥抱一块土坷垃
像是我们幻想深入的过程
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老了
我越来越浅薄，过多地袒露了喜怒哀乐
比如我用了一整天寻找一件裙子
只为了多年以后不能确定的一次见面
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老了
今天我寻找的是一条年轻的裙子
你说了你要去北京，我量着地图
我去山东，或北京一样的距离，不多一里，不少一里
只是我慢慢熟悉了一棵大白菜的品格
从已了解的乡音里出来
再从另一个方言里寻找你风里的长发
偶尔我想一想生老病死，计算我还有的几年
我的心思如此坚定，说：相逢如风，相交似水
亚，你猜我死后的墓地上
会不会长出一棵苹果树
而歇息枝头的鸟儿
会不会泄露了不一样的口音
雨后的河流摸到异地的鱼儿
你熟悉我的方言，和我动词，名词的排列顺序
一些青黄不接的思想如内心裹着虫的枇杷，被一阵风识破
六月的孤独和寂寞都是高贵的事物，接近了天蓝
伸手够不着
秧苗成行，一些声音唤醒的情绪我们无法置身事外
雨后的河流摸到异地的鱼儿
黄昏上岸和一缕炊烟对接，十里方言就不同了
这就是--------人间
这页纸里我会泄漏我的原意，你已熟悉的
我们的秘密被自己割断，蝌蚪排列出的语音
如我伸给你的手
老茧密布
我就在第一行写一写天气，气温留给你猜
六月一直风平浪静
一块石头能打出几个水漂
我就给你写几封信
坏天气抱成一团
漳河水下来了，坏天气抱成一团
漳河水远道而来，经过那么多的村庄
那么多的愁苦，等待，和被生存折腾的梦境
父亲几夜不眠，为一棵干枯的秧苗
秧苗除了在秋天结谷，其它的日子
以脆嫩的生命存在
为了一股清流，我一次次摔到在水沟里
我的身体蓄积了比一棵秧苗
更多的水分
但是我不愿意是一尾鱼
生存在一团水里是罪恶的
听到一棵植物的哭泣是罪恶的
但是我不能是一棵植物
如果我的根系需要水分
如果我头顶的鸟雀要填石取水
不得已，我是一个人
喝着漳河牌的纯净水
常常如鲠在喉
作者简介：余秀华，曾出版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诗歌主题多关于爱情、亲情、生活感悟。
